打开箱包,左边是一打高级领带,右面是巴黎香水。我各取出一件,送给兄嫂。又向帮忙和保安扔了一包烟。 本文来自 http://huangsewenxue.com/   “各位乘客,现在飞机已经飞抵北京的上空。据地面气象部门报告,北京的地面温度为零上二十一度……“一阵法语广播之后,接着传来了中国小姐标准的普通话。   祖国啊,我终于安全回到你的怀抱了!   飞机安全降落了。   这刹那间的喜悦一逝而过了。接踵而来的是新的焦虑和牵挂:我的家乡……我那身臥病榻,口唤游子的慈母……   轻便的旅行包在海关轻易地被放行了。走出大门,我急奔售票处,寻找飞往省城的航班。   北京,对我来说已经成了空白。我心里想的,惟有故乡,惟有慈母!   “喂,是庾明吧?庾明!”   谁呢?   我转过身,冲喊声处望去。   机场入口处,大舅哥和大舅嫂一边喊着,一边快步地向我走来。   嗯?   我心中生出些微微的不快。   此时,不知怎么,我不想看到才家的任何人。   “大哥大嫂。”   我礼貌地迎上去,努力地掩饰着心里涌起的不爽。“你们干嘛来了?”   “送一个港商。”   大舅哥擦着脸上的汗,显得有些惊疑。“喂,你怎么坐了这趟航班?我算着应该是下午四点那一趟啊。”   “人家挂念老母亲的病,能不抓紧往回飞吗?”   一向很会说话的大舅嫂此时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庾明,这一趟考察还好吧!”   木然地回答着舅嫂的问候。心里只盼望他们俩快点儿离开我。   “那,跟我们回家吧!”   大舅哥说着,热情地拎起了我放在地上的大旅行包。   “不,不了。我……我想早点儿回老家。”   “不用急不用急。”   大舅哥连连摆手,“昨天下午,我让我的长白分公司的经理去庾家庄看望老太太了。”   “怎么样?”   我焦急地问。   “病情大大好转了。”   他边说边拍着我的肩膀,“你不用那么急。先回家吧。本来,才瑛打算下午四点来接那趟法国航班的。你们夫妻俩总得见见面吧。她正惦念你哪!”   “是啊,回家吧!”   大舅嫂也劝我,“你在这儿啊,等也是白等。最早的航班也得下午5:30。”   我实在拗不过两位兄嫂的规劝,别别扭扭地上了他们的车。   唉唉,如果不是他们送那位港商;如果不是我看到了他们;如果看到他们以后不是这么热情地劝我回家;如果我就在机场上孤独地等待……等到5:30便登机返乡。也许以后那一连串的事情就不会接二连三地发生了……   “奔驰”车轻悠悠地在高速公路上跑着。沿途是暑季里支起的一片片翠绿绿的青纱帐。时而掠过几座新峻工的楼房和新装修的饭店。我坐在车的前座,心里闷闷地无话可说。如果不是两位兄嫂不断地撩起话题,这一路真要闷死我了。   我直觉得此次进城多余。   大约用了一个半小时,车子驶进了城南一个新落成的住宅小区。   不久前,岳父通过关系,在这儿为我和才瑛单独弄了一套房子。   我心里清楚,这是他老人家怕我久驻蓟原,淡漠了京城,便不惜走后门,花重金,为我们弄了这个安乐窝,好将我的心拴在他们身边。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车子驶入院内,保安人员非常勤快地帮我从车上卸下旅行包。   旅行包里装了什么,我并不知道。反正昨天晚上老金和杨总把它拿走,鼓鼓捣捣地往里塞了不少东西,沉甸甸的。   最后几天,我已经没有心情采购纪念品。多亏他们二位想的周到,不然,怎么答对这两位兄嫂呢!   打开箱包,左边是一打高级领带,右面是巴黎香水。我各取出一件,送给兄嫂。又向帮忙和保安扔了一包烟。 第二卷:厄运当头 第53章 捉奸在床   楼里静静的,正值上班时间,电梯里空荡荡的无人搭乘。我怀着一半留恋、一半怒气,径直升上楼去。   我不知道自己拿出何样的表情面对已经欺骗了我的那位合法妻子。   电梯在指定的楼层戛然而止。我习惯地伸出手去,要揿那颗叫门的红色按钮。   可是,不知怎么,门是虚掩着的。   如果在往日,我会大喊一二声:“才瑛,我回来了!”   可是,今日,我喊不出口来。我拉开门,重新关好,接着进了门厅。   一楼的门厅、客厅、厨房、卫生间里都是静悄悄的。大概她和小保姆都在楼上卧室里睡觉吧。   我不想与她们打招呼。放下包,我进卫生间洗了把脸,然后来到客厅里,点燃了一支烟。哎唷!   一声尖叫,突然从楼上房间传来。   怎么了!我心一惊,莫非她又犯了什么毛病?   我刚要喊“才瑛”刚刚要冲上楼去。接着却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小瑛啊,你真好你真好你真好你真好……”   在一连串的“你真好”里,接着是才瑛那快乐的呻吟。   啊!   随着一个失声的惊叫,我飞快地奔上楼去。   房门大敞着,疯狂的欲流淹没了正常的警觉。我第一次看到男人和女人是这样弄到一起的。   我的眼前,出现了儿时乡下的一幕情景:绿绿的草地上,公牛追逐了半天,终于伏上了母牛的背后,长长的肉红的牛鞭对准了母牛的口……插入的那一瞬间,惹得那些顽劣的孩童们一片欢呼。   男人和女人,也是这样子的?   一股愤怒的狂涛席卷了我的理智。一声吼叫之后,我举起身边的一把钢管椅,使尽平生气力,砸向了那张宣淫的床铺。两个人惊恐地从床上滚到了地下。愤怒的椅子从床上弹起,击碎了玻璃窗,射出了天外。   是他。是那张蓄了小胡子的脸。   “我向你道歉!”   小胡子惶惶不安地跪在地上向我求饶,“你打我吧,你罚款也行。不过,我是艺术家,我有特殊的伦理观念。我在国外生活多年,我愿意与我喜欢的女人做任何事情……”   “如果我喜欢你老婆,当你的面操她,你会原谅我吗?”   “我觉得这句话很脏。可是,气愤之下,不知道怎么就突然破口而出了。   “这正是我道歉的意思,这种事,应该在背后进行……”   听他话的意思,好象他并不怀疑我与他老婆干那种事的正确性。   滚!   我不想再骂,更不想顺着我的意愿再打下去。就象看到一只绿头苍蝇,如果将它弄死,那副腌臜的形象瘫在你面前让你理恶心。   现在,不要说是忿忿地痛骂他一顿,即使把他扔进油锅里炸酥了,也难以平我心头之恨。   滚!我又喊了一声,我希望这个肮脏的东西尽快地离开这儿。   小胡子仓皇逃走了。我的头颓然地低了下来。   我多么希望这是一个堂堂的伟男子啊。如果他敢直起腰来理直气壮地与我争辩:如果他坦承爱着他心中的女人,甚至,如果他提出要把这个女人娶到自己家里,我也没算看错才瑛的眼力。只是,我没想到,才瑛所委身的男人竟是这关的货色。 第二卷:厄运当头 第54章 通奸有理   她穿好衣服,走到了我的面前。两只脚各蹬了一支拖拉板,丝织的米色长裙盖住了她方才一览无余的。   我不知道她现在脸上换了一副什么样的表情。我有一种想呕吐的感觉,我不想看她。   “你都看到了。说吧,你上想怎么样?”   话语里,她对今天的事毫不在乎。   “才瑛,你没有病。你装……你在背后……你为什么这样做?”   “我爱他。”   平日里那熟悉的可怜兮兮的声调消失了。她的回答竟是这样的坦然。   “什么时候开始的?”   “学校。在学校,他就是我崇拜的偶象。”   她的话语里充满了骄傲。   “为什么不和他结婚?”   “父亲不让,哥哥不让。是他们为我选择了你。他们逼我三天三夜,非让我和你结婚不可!”   她几乎喊了起来。   “既然你不爱我,你应当抗婚!”   我的声音比她还高。   “我做不到。你尝受过三天三夜不让睡觉的折磨吗?”   “这么说,你倒是受害者了。”   “当然。”……   “好吧,从现在起,你解放了!”   这句话说完,我陡然觉得自己伟大起来。我竟高姿态地解放了一个欺骗了我十几年的女人!   哈哈哈……接下来一阵激愤而凄凉的大笑,吐出了我积蓄了几天的恶气。   从此,那个被我爱怜了十几年的红颜知己,那一丝在我的心中装载了千万个日日夜夜的情缕,那一段被社会上上下下交口称赞的“郎才女貌”的美好姻缘,犹如一阵烟云,在我的心头飘散了。   再也无话可说了。   我提起兜子,扭转身子,拔腿而走。   “你……”   在她的嗓音里,总算出现了一点儿女人忏悔的声息。   只是,太晚了。   “再见!”   我忍着身心突然而至的苦痛,冷冷地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然后走进刚刚降落下来的电梯。   “庾明,你不能就这样走!”   她在电梯外恼怒地喊着。   “放心,我会率先提出离婚。”   我按住电梯的茫钮,好让她听清我最后的一句话,“如果不是娘有病,今天我就会领你去办离婚手续。”   电梯迅速地坠落了。   随着一个谜底的解开,一股紧紧缠绕在我心中十几年的迷雾,终于淡淡地消失去了。 第二卷:厄运当头 第55章 古装婚礼   “新屋子新炕,新灯儿掌上,新媳妇上炕,新郎倌挂帐……   “俊脸儿红红,汗珠儿淌淌,硬手儿棒棒,馋涎儿长长……   “石榴嘴儿裂开,黄瓜扭儿插上,咚锵咚锵咚咚锵,咚锵咚锵咚咚锵……”   “傻柱儿们,别唱了,看嗓眼儿累着了。奶奶给你们分糖吃了!”   “庾奶奶,我们不累。别让明哥哥累得起不来炕呀。哈……”   一堆笑声散开了。孩子们数着手里的糖块,满意地回到自己的被窝里睡觉了新月儿初圆,嫩黄黄的,显出万分光洁可爱。似水的清辉里,泻出了夜色一片皎然。   十几年前,座落在蓟北县的庾家庄,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古装婚礼。   这场婚礼轰动了四村八舍。   今天,人们说起这场婚礼,还是咂舌称赞。   “啧啧,人家那婚礼,甭提了,不说百年不遇,也是世间少有。”   一般人家结婚,通常只是雇上一棚吹鼓手,八个人连拉带唱,就算十分红火了。可这庾家的老太太,硬是雇了两棚吹鼓手,让他们来了个“对棚”大赛。两棚吹鼓手比着劲儿闹了一个通宵,把那些从县城赶来看热闹的时髦青年都给看呆了。   迎亲队伍的安排,也是出奇的排场。一般的迎亲队伍,都是同三匹红马组成。一前一后马上坐伴娘,中间马上坐新娘。再搭上一车吹鼓手鸣锣开道,也就十分风光了。可这庾老太太却设法弄了二十匹马。前面十匹红马,坐了十位伴娘,后面十匹黑马,坐了十个伴郎。中间在是一顶庄户人家平时看不见的花轿。而这花轿也不是一般的花轿,上面描龙绣凤,轿顶上缀着五光十色的宝石、金饰,与皇家的凤辇无二。据说是从外县借来的。嘿,第二天,迎亲的队伍一出去啊,把庾家庄三里长街塞得满满的,比过大年赶集还热闹。新娘迎进村的时候,一路鼓乐不断,前后两辆大车上的吹鼓手使劲对吹,继续着昨夜的比赛。队伍一进庄,把个乡亲们看的都傻了眼。这阵势谁见过?前面十匹精神抖擞的红马上,十位新伴娘如花似玉;伴娘马队后是新娘乘坐的凤辇轿。轿后,是十匹屁股滚圆的黑马护驾。每匹马上坐着一位英武俊俏的后生,这后生们一个个披红戴花,潇洒俐落,把沿途看热闹的姑娘们馋得心里直痒。那些个前来贺喜的珍乘坐的小轿车啊、面包车啊、中客、大巴之类的载客工具,一律在后面行驶。前面新娘的凤辇落了轿,后面的车队还没有进村哪!   婚筵的浩大和讲究,更是一般人家难以攀比。当时农村的婚礼,一般只是安排吃大锅饭。人多口多,大锅里熬肉菜,笸箩筐里装馍馍。一人端一个碗,手里夹个馍,肚儿吃个鼓溜溜的也就很满足了。可是,这个庾家硬是安排了百桌酒席。前来贺喜的人一律席上就座。这样,那些前来贺喜的亲友和乡邻禁不住暗暗吃惊,一个个都后悔送礼的钱带少了,赶忙让孩子回家再取些来。   那天主持这事的人是村民委员会主任庾三怀。他事后说,那天把他忙得晕头转向,差不多要累昏了究竟来了多少客人,来了多少车辆,他也记不清了。不过,能把这个场面稳稳妥妥地办下来,对于他,的确算是个奇迹了。他觉得最值得自己吹嘘的有这么几件事:来人这么多,饭菜却没有缺,也没有剩。观众那么拥挤,新人拜堂时却没有乱;客人们虽然很陌生,但是人家走的时候他都派人专人送到了村口;礼钱和人情份子那么多,帐房上却没有一笔差错。这几件事,足以证明他的组织协调能力,够他荣耀一辈子了。   这么隆重的婚礼,自然是有来头的。说起男家来,并不是什么大户。老头儿虽然当了多年村支书,作古之后其势力也就弱了。老太太人缘虽然处得好,只是养了五个儿子,结了婚的四个儿子都在农村务农,盖房娶媳妇也把家底挖光了。引起这场大操大办的原因只有一个:小儿子娶的是高干家的姑娘,新媳妇的父亲是中央的部长,这就足够把远远近近的人震一下子了。   小儿子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县城北的山沟里,说是什么三线的军工厂。厂长是个级别很高的老红军干部。厂长家有个如花似玉的千金小姐,老两口为这个女儿选了多少小伙子都不称心,却一眼相中了刚刚进厂的庾家的小儿子。不到一年,这事就定了下来。说地面观察站也巧,两个新人刚刚领了结婚证,中央一个调令,就把老头儿调北京当了部长。双喜临门,老头儿别提多高兴了。上任后一个月,就在北京张罗起女儿的婚礼来。   那不行!庾老太太接到亲家的信,一百个反对。   老太太并不反对这门亲事,而是婚礼的地点。   在北京办婚礼,算是怎么回事?是你招我儿子为婿,还是我们娶你家姑娘为媳?   她知道这位高干家有两个儿子,早已结婚。人家不可能蓄意娶养老姑爷的。可是,这件大事要是在北京办,老家在儿子心里就淡了,农村的老娘也得让他给忘了。作为男家,得主动一点儿,得想办法让儿媳妇隆重地进一次庾家的大门,让她清清楚楚地认识到自己是庾家的儿媳妇,而且有自己这样一个含辛茹苦把儿子养大的婆婆。   然而,娶这么一位大府里的小姐,场面寒酸不得,舍不得花钱就让人家笑话。老太太咬了咬牙,决计来个大办。   为了不让女家笑话,她特意来到县文化馆,找了孩子的舅舅商量了一番。最后,老兄妹二人决定举行一场城里人没见过的古装婚礼。这样,庾家庄才出现了一次百年不遇的风光。   老庾家风光是风光了。可是,听说老太太的意愿并没有完全实现。新媳妇美艳、漂亮,这是没得说的。只是,她烫了头发,穿了高跟鞋,老太太不看就不顺眼。在几位嫂嫂劝说下,她虽然穿上古色古香的公主裙,披上了红盖头,却只是好玩儿似的在万人观瞻下走了一场戏。其后,她并未为老太太做一顿饭,更没为老太太洗脚梳头什么的。那最体现老婆婆权威的一件事——新媳妇为婆婆倒尿盆。她压根儿就没想干。还是老大媳妇厚道,偷偷替新弟媳把这件事做了。   新媳妇结婚后第二天就回家了。据说,临行时总算别别扭扭喊了一声“娘”(城里人都喊“妈”老太太才感到自己没有白白折腾一番。 第二卷:厄运当头 第56章 残酷的“对棚”戏   月儿升上了中天。   透过飞机的舷窗往外观看,天空澄清如练,几颗星星闪闪烁烁,宝石镶嵌其上。冲着月儿凝望,觉得她很大、很圆,很静,也很净。就像看到一位浴毕的**,让人从心灵里涌出一股美好和纯净的感受。   那天,也是这样美好的夜色。   咚咚咚,锵锵锵……一阵口急急切切的锣鼓似风,引起了人们的一片欢呼声。随后,悠扬的胡琴声伴着清脆的鼓板,托出了高亢的梆子腔的歌唱。   “对棚”戏开场了。   “好啊,好啊……”   黑压压的观众涌动在小学校操场中间,一会儿为东边这一棚叫好,一会儿为西边这一棚加油,在不时出现的演唱高潮里,人流一会儿涌向这一方,一会儿涌向那一方,像一股股不安定的潮流,涌来涌去。   啪、啪、啪,闪光灯频频地闪着,那些骑摩托车从县城赶来的男男女女,不断地变着角度,按动照相机的快门。   “精彩精彩,这‘对棚’戏的场面,在城里可是看不到了。”   他们兴奋地跑上跑下,嘴里不住地赞叹着。   “对棚”戏,在我家乡的婚丧嫁娶礼数中是最排场的喜庆方式,也是一种最残忍的喜庆方式。它以两班艺人的残酷竞争为代价,换取了一种最刺激人心的畸型娱乐。一个场地上,面对面搭了两个戏棚。双方同时开锣,同时演奏,置于中场的观众们就有了选择欣赏的权力。哪边唱的好,观众就倒向哪一边。有时候,双方实力悬殊,观众被技高一筹的戏班子吸引过去,剩下的这边只能面对冷清清的空场。但是,即使这样,你还得声嘶力竭地唱下去,想方设法把观众吸引过来。如果这个时候你自暴自弃停唱,就等于宣布自己失败了。一旦失败,无疑于向社会宣布自己戏班子“破产”从此以后,这个戏班子的人就别想在这块地面上混饭吃了。   为了在这种残酷的争斗中击败对方,参加“对棚”的戏班子一般都要花高价到外地聘请高级表演人才。这样,“对戏”就成了民间高层次的艺术会演。如果哪儿传出了要唱“对棚”戏的信息,乡里乡外的人都会源源不断而来观看、欣赏这高水平的艺术大赛。   “对棚”戏之所以受家乡人青睐,除了竞争的激烈和高水平的艺术表演,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能看到“对棚”戏的机会是极少的。唱一出“对棚”戏的价钱之高是不必说了,一般人家是拿不起钱的。另外,就是有钱人家,也不是说唱就能唱的。过去,据说七品官以上的官宦人家才有资格举办这种活动。才瑛的父亲是部长,要按封建朝堂排列,至少是个重臣。舅舅大概是考虑到这一点,才给我娘出了这“对棚”戏的主意。   急急风,四击头……板鼓手指挥着周围的锣、镲、镗等样乐器开始了戏曲武场的对打。在“对棚”戏中,这只是个前奏。这个前奏的要旨是通过一班人的通力合作,敲打出戏班的气势和威风。除非专业人士,农村很难有人在这乱嘈嘈的锣鼓声里欣赏出艺术性的高低和器乐组合的奥妙来。他们不过是凭着响动效果的大小胡乱起哄喧嚷就是了。真正的功夫戏是后面的唱戏和吹歌表演里。   “夫在东来妻在西,一贵一贱两分离——”   西棚开锣之后,外聘的年轻女角一声高亢圆润的叫板,震响了棚里棚外。她唱的是人们熟悉的《秦香莲》[劝夫]一折,这一开头就给了东棚一点儿颜色看。因为东棚还是传统打法,让一个花白胡子的老男角唱秦香莲的女腔,那副硬勒出来的假嗓高音虽然有功夫,可是人们听了多年,总是觉得腻腻的,不如这青年女演员的真嗓子来得亲切、自然、动听。   “夫享荣华,妻弹唱。尊相爷与驸马细听端祥,妻原籍军州城家在湖广,陈家庄上有我的家乡。自幼儿我许配陈士美……”   扮秦香莲的女角唱得字正腔圆,即兴的表演妥贴大方。凄凉悲壮的慢唱牵动了男男女女观众的心,于是,人们渐渐涌了过来。东棚里扮演秦香莲的老男角虽然竭尽全力和,也难以揽住观众了。   “这女的,唱得真好!”   “嗯,一定是请的县剧团的专业演员。”   “东边那一棚今晚要垮台呀!”……   人们议论着,评论着,猜测着。   在人们对西棚的赞赏之下,东棚的领班急忙调整了戏文。他们唱的本来是《秦香莲》中[杀庙]一折,这大段大段的悲唱历来是他们的强项。但是,看到对方的女秦香莲比自己的老男角受欢迎,便敲了一通锣鼓,立刻换唱[公堂铡美]。“怒冲冲打坐在开封府里,叫一声陈驸马你细听端的:你不该停妻再另娶──”扮演老包的男角亮出一副憨厚的大嗓门儿,喊得观众一个个把头扭向了这边。   “嘿,这儿还在[劝夫],那边怎么就开铡问斩哪!”   “嗬,这老包的嗓门儿真大。”   “是啊,有膛音啊!”   “走,过去看看。”……   于是,人们又过来听老包的唱了。   可是,老包的唱词毕竟有限。等他一唱完,轮到了秦香莲,那硬勒出的假嗓子人们实在不爱听,于是,观众又跑回了西棚。   这边是秦香莲,那边是老包。人们拣自己爱听的涌过来涌过去。   一场文戏唱罢,双方打了个平手。   接下来的吹歌比赛,是“对棚”戏的高潮。可惜这场好戏我看不到了。按照婚俗规定,这时要举行敬酒拜亲仪式。所谓敬酒拜亲,就是即将做新郎的人,要在吹歌最热烈的时候向本姓的长辈们一一敬酒磕头。庾家庄上,庾姓的人多,我数了数,光是等待我敬酒磕头的长辈就有五十多人。他们坐在院子中间,一个个换了新衣服,整整齐齐坐了一大圈,把我包围在中间,自豪地等待我这个部长的乘龙快婿向他们这些庄户人家顶礼膜拜。   主持这项仪式有庾三怀走到我近前,悄悄与我商议:真喝还是假喝?   真喝,就是敬给别人的是酒,自己喝的也是酒。假喝,就是敬别人的是酒,自己喝的是凉水。这样做当然不礼貌。但是对一胜酒力的新郎,却是个逃脱的好办法。时间长了,人们也就接受了。   想到娘为**办了这么隆重的婚礼,我哪儿能假喝呢?   于是,在庾三怀一声一声地吆喝里,一个个长辈的大名报了出来。报一个,我就敬一杯酒,然后伏下身子,规规矩矩拜倒下去。   院里,月婆婆明晃晃地赏着亮亮的光。林林总总的物什都被映得清清楚楚。我一边机械地敬酒、磕头,一边欣赏院外赛得正酣的吹歌……不知是哪个棚里的唢呐率先吹起了名曲《百鸟朝凤》在琴笙和谐的伴奏里,人们的耳边响起了一个春光明媚、百鸟欢唱的世界。布谷声声、莺啼燕语、唧唧啾啾、喜飞鹊跃,演奏者凭着高超的技艺,将那林中的大千世界模仿得维妙维肖。掌声一阵一阵地响起来。奇怪的是,此时的另一个戏棚里,却没有针锋相对亮出自己的唢呐手,而是有些提前地响起了管子声。那管子吹得呜呜咽咽,让人心里揪揪的,调子像是古曲《麦穗黄》又像是变奏了的《江河水》大概是想以悲治喜,用一股怆楚的旋律将观众引到自己的戏棚来吧。   “好,好。这小五子将来能办大事。你看这酒量吧……”   在长辈们不停地夸奖里,我逞能地一杯接着一杯,把些酒精制品往自己的肚子里灌个不停。等到最后一位叔叔接过我的酒杯,我醉得差不多是让人抬到屋子里了。   等我一觉醒来,天色微明了。我睁开眼睛,看到母亲、庾三怀正与两个戏班的领班人谈判着。   事后听人们说,那天晚上的吹歌在赛着实精彩,双方各拿出自己的绝活和高手,谁也没冷过一次场。只是到了最后,出现了一点儿争执。东棚的唢呐手地最后关头,亮出了自己祖传的拿手好戏:嘴里叼了一支烟,两只喇叭却插进鼻孔里;曲子吹响之后,烟圈便一团一团地从喇叭筒里冒出来。就用这一招,他硬是吹了一遍《小放牛》把人们看呆了,一股出勤率地鼓掌、喝彩。弄得西棚一个人影儿也没有了。可是,西棚的人像有早有准备。他们喊了几声,背后不知怎么冒出了一帮子青年人马。这些小青年搬出架子鼓、电子琴、吉它、小号,鼓鼓捣捣地唱起了流行歌曲。这一下,年轻的观众们便涌向了西棚。   “戏班子唱流行歌曲,不对头。你们这是耍赖。”   东棚的人严正抗议。   “只要是欢乐,唱什么不行?改革开放嘛!”   西棚人的嘴也很硬。   “就算是你们都胜了。好不好?我都开一等钱。”   母亲宽厚大方地说。   “是啊是啊。大喜的日子。就别争那个输赢了……”   旁边的人都在帮母亲的腔。   “那不成。没个输赢,明天迎亲时怎么办?”   是啊,这倒提醒了人们。   按照对棚戏的规矩,输者,迎亲时要排在新娘的轿后面;胜者,才能排在新娘的轿前面。如果不弄出输赢来,迎亲时哪个在前?哪个在后?   “抓阄吧!”   庾三怀想了半天,终于从足球比赛平局时*抽签决定输赢的规则里获得了启发。   抓阄的结果不言而喻,耍赖的西棚抓了赢,*本事的东棚却抓了输。   这样一个不公平的结果,并没有挫伤东棚人的积极性。在手运不佳失利后,他们在第二天的迎亲中使出平生气力,吹打得十分精彩。沿途,他们不时地被观众搬出的一条条板凳拦住,光是红包就收了二十多个。   东棚虽败犹荣。在以后的婚丧嫁娶活动中,据说东棚的生意比西棚红火多了。   ───────────注释:戏曲中的锣鼓曲牌。   风俗:在结婚迎亲的路上,如果沿途看热闹的观众觉得哪个吹鼓班子演奏的精彩,可以放一条板凳拦车,让其停下来演奏一会儿。当然,这种拦车的做法是有代价的。一般要给装了钱的红包。 第二卷:厄运当头 第57章 洞房花烛夜   “真野蛮!”   “什么?”   “你们这农村真野蛮。”   “民俗嘛!”   “什么民俗,你听外边这些孩子唱的什么呀?黄色下流……”   “才瑛,别生气。这儿农村结婚都是这样的,图个热闹嘛!”   金钩挽起的红绡帐里,粉红花儿的合欢被刚刚让四位嫂嫂展放在炕上。才瑛半伏在上面,眯起了眼睛。像是困的受不了。被面儿掩住她那半裸的一围腰身,展现出一幅海棠春睡的媚态。   这就是我的妻子吗?从今天晚上开始,我们就可以合法地同床共枕了吗?   我对眼前的事实,总是有些怀疑。这些在梦中出现过的似乎还很遥远的事情,现在真的突兀而至了?   我禁不住一阵目眩、耳鸣、心跳……呆呆地凝望着眼前这个美如天仙的女人,心里总感到似在奢侈的意幻里。   “闭灯。”   “什么?闭灯。不可以。新婚之夜要点长明灯的。”   “什么长命短命,我一下子死不了。”   “才瑛,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呀?”   “就是这话,告诉你,我不喜欢这儿。明天我回北京!”   又来了。这一股半傻半疯的精神状态。一旦发作了。我只能忍受。“才瑛这孩子啊,哪儿都好。就是这个病。犯了病,你就得多担待些啊。”   这是媒人的话,也是才瑛父母的话。然而,这病恰恰犯地新婚之夜,我不知道这对我们的今后会意味着什么?   我索然无味地下了炕,将金钩挽起帐幔放下来。然后,悄悄地点燃了一支烟,开始了默默地等待。   我听到窗外孩子们的歌声停了。母亲拍打着他们的肩膀,一份一份地分着什么好吃的东西。然后叮咛他们回家睡觉。   接着,我听到院子里似乎有人走动的声音。这声音很轻,很隐密,对话中还伴着微微的叹息。大概是那些听夜的小伙子们。他们一无所获,沮丧地散开了。   一切归于平寂,一切归于自然。我一支接一支地吸着烟。看着我偷偷扦开的窗缝将浓浓的烟雾散发出去。   不知到了几更,等到我的烟盒里弹尽粮绝时,我终于听到了炕上妻子的梦呓声。   像是与什么人撕打,又像在做着痛苦的挣扎……   我的心颤抖了一下,急忙上前,撩开了软软的红绡帐。   然而,床上的一幕却令我惊呆了:经过一场痛苦的梦魇中的翻滚,妻子的睡衣已经散开,平时遮掩的密密实实的一对丰满隆起的**袒露无遗,一双嫩藕似的胳膊和两条肥白的大腿无力地搭落在合欢被上……只是,在那腰间──在那今天晚上本应该属于她丈夫的女人的隐密之处,那是箍了一个什么样的物件啊?   我有些不大相信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终于看清了那是一件厚皮革特制而成的一个铁甲似的厚厚的遮拦,上端是一道金链式的裤带;两条大腿的根部,各被一根金属一般的链条勒紧了。   啊!   看到这儿,我感到了天的旋转,地的塌陷……   舷窗外的月儿迅速地上升着,机翼轻轻抖动着,飞机开始降落。当这个庞然大物带着巨大的惯性在跑道上滑行,轮子擦地的咕隆咕隆声传到我的心上时,我的心才实实在在地落在了地上。   步出机场,我看到秘书长和季小霞抢先迎了上来。 第二卷:厄运当头 第58章 艺术献身   “你笔下的脸庞没有完美地被勾勒出来,也没有完美地绘色……这幅画啊,惟有周围的环境是真实的,人物本身却缺少了一种内涵。啊,就是那种艺术家的**……”   老师指了指画上女人的腰间那条衬裙,“这儿,不能给人以想象的。你呀,你在画一个女人,画的时候心里是激动的,想看到她的整体,却没有看到你该看到的部分。这中很难达到摄取自然奥妙的。”   说到这儿,老师摘下热汗濡湿的眼镜,掏出手绢使劲地擦着,迷了错黄的眼珠瞅着他,“你只是在重复我教你描画过的模型,你还没有抓住自己心中美的东西,直达形式的底蕴……美啊,你在追求她,可还不够热烈,不够狂热。美是严峻的,不会让人轻易得到的。一旦来临,要敢于抓住她……”   现在她来了,她斜坐在那儿。光光的胴体上只盖了一层薄纱。他的心澎湃不己。**和冲动已经到来,只是缺乏胆量。能否抓住她,抱紧她呢?这时,计谋帮了他的忙。他走上前,拿着为她画的前一幅画,重述着老师的谆谆教导。“这儿,”   他向她指着画上腰间那一条衬裙,“老师说,多余的……不能再现你的整体美的……”   “唔,你想怎么样啊?”   她冲他忽闪忽闪那双华美的大眼睛,颜面潮红,嘴儿也微微颤抖起来。   “我,我要看到你的全部理……”   他俯了上去。   **之身那温热诱人的神秘气息传感到了他的身上。他磊胆妄为地送出他的第一个深吻。   她羞涩地转过了身子去,那条多余的薄纱随之便缓缓地落到了地上。   她作为“高干”家的娇女,生来便具备了对艺术的偏爱和追求。优越的家庭条件和个人的天生丽质,博得了长辈、老师、同学、朋友们多少次由衷的恭维和称赞啊!在毫无生活忧愁、毫无坎坷磨炼的环境里,美成了她生活的中心。她又自以为自己就是美的化身。于是,当她以倒数第一名的成绩考入艺术学院的专科班学习时,便息以为自己已经是一位艺术家了。她惟一的艺术作品,是她从幼时到今天的一叠子照片。这些个照片,几次刊登在《人民画报》上,多次纳入影展的艺术殿堂。那副青春少女美丽的微笑,曾经迷倒了多少人啊!就是因为如此吧,当那个美术系的小胡子胡会拿着照相机闯入她的生活时,自己心里竟是那么坦然。随着交往的频繁,胡会成了著名的摄影家,她成了轰动校园的名模。然而,摄影对于胡会来说,不过是弄着玩儿的业余爱好。他的追求在画笔上。摄影不过是一座桥,正是这架桥,把她从照相机前转移到了模特台上。她那美好的形象,也从化学制作的胶片慢慢地搬到了实实在在的画布上。   浓重的油画与轻飘飘的彩照比起来,当然更具艺术魅力。当她看到自己被涂抹在画布上的第一幅美妙形体,禁不住惊呆了,这才是艺术啊!在淡蓝透明的底色上,她有肉体似华裳,长发似华巾,青春少女那丰腴柔软的肌肤被朱红和浅黄混合民的色调描绘得栩栩如生。她的美目、她的笑意、她的心中涌动的美好向往都被艺术地伸展扩大了。人们从中得到的那种美好绝伦的想象溢出了作品本身。她犹如长了白色翅膀的天使,在艺术的天地里开始了热情地奔放。她这个凡人女子,一跃而成了充满神秘、**和梦幻的艺术载体。   “小瑛小瑛……”   他注视着自己的杰作,陶醉了,“您是一幅令我一生也画不完的丽卷啊!”   “我为这是为艺术献身了吗?”   她盯着自己光光的身子喃喃地追问着,要从这位心目中的画家嘴里讨一句肯定的答案。   “你就是艺术,你就是美啊……”   他温柔地抱起她来,轻轻地伸出手,抹去她眼中盈出的湿漉漉的泪水。 第二卷:厄运当头 第59章 最后的规劝   “才瑛,这个孩子,有病,有病啊……”   老岳父说到这儿,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她的神智……啊,我是说,她对人生,对生活的看法,有些个病态。病态嘛,做事难免有荒唐之处。这些,我们不是有言在先嘛!”   “庾明。你是成年人了,凡事考虑要周全些俱。”   大舅哥不失深算地配合着老岳父,一字一句地劝解着我,“离婚,是一件大事情,不是儿戏。尤其是像我们这样的家庭,像你这种有身份的人。”   十几年前,就是这一老一少,在那座山沟沟的工厂办公室里,背着才瑛,规劝了我,为我们铸成了终生大错。今天,又是才瑛不在场,他们苦口婆心,力图让我们在感情上破镜重圆。   我们的生活啊,就像是一把锁。闭锁与开锁,钥匙总是掌握在另一些人的手里。   “庾明,这个签字,你是不论是收回去,嗯?”   一张印了才瑛签字的离婚协议书在我的面前抖动着,这是、才瑛前几天从北京通过传真机传到蓟原市政府机要室的。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她采取了主动。当秘书长和季小霞把这张离婚协议书送到我面前时,她与我离婚的消息已经在蓟原市传播开来,弄得大街小巷纷纷扬扬了。   我不知道当时秘书长和季小霞劝我时说了些什么,看到这张纸,我拿出钢笔,刷刷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庾明啊,只要你不离婚,我们保证规劝才瑛好好地与你过日子,以后不准她再胡闹下去,好吗?”   我默默无言。流血的心里翻着痛苦的浪潮。当夫妻双方的感情确实破裂时,父兄的好意可以置若罔闻吗?   “庾明,你应该说话了啊。”   “好吧,我先感谢您们二位对这件事的关心。”   我站立起来,十几年前身上的怯懦与不安荡然无存了。“不过,才瑛本人是怎么想的……如果她对自己做的事表示悖入悖出忏悔,我可以原谅她。如果她仍然变着那个小胡子,我怎么能够与她同床异梦。糊里糊涂地混下去呢?我也是个大男人呀!”   “才瑛。她迟早会后悔的。”   父亲再次为女儿表态了。   “不。爸——”   这一声唤来得很难,大概这是我最后一次对岳丈使用这样的尊称了。“你老人家不希望我们这个家庭破裂,我是理解的。可是,我希望你也不要棒打鸳鸯,拆散才瑛心中的恋人。恕我直言,才瑛在这个问题上并不糊涂。”   “她、她有病的,她不认识这个社会,不理解这个社会的法则……”   老头儿有点儿绝望地站立起来,拄着闪亮的金属拐杖使劲地敲打着地面,嘴里絮絮叨叨自言自语。随后,又不耐烦地走来走去。   “庾明,咱哥儿俩处了这么多年,交情算是不错吧……”   大舅哥站立起来,情势像是最后决战,“我问你一件事,你必须说心里话。”   “……”   我没吭声,却深深点了点头。意思是:这没问题,你问吧!   “才瑛,你爱她吗?”   大舅哥的嗓门儿有些个发颤。   “当然,在小胡子事情没出现之前……”   “现在呢?”   我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   “好吧,”   他现出一副失望的神情,接着,脑袋也像似地摇了半天。终于,他扶住了自己的父亲:“爸,咱们走吧!”   父子二人离我而去,铁杖拄在的声响从这家陈旧的旅馆楼梯上一下一下传来。它砸在我的心上,令我痛苦不堪。却又空洞洞地无所依仗。   下午,我将和才瑛去街道办事处,依法领取离婚证书。   我错了吗?   从某种角度上说,才家对我恩重如山。我这样做,难道是辜负了才家对我的大恩大德了吗?   中国的人事制度改革了多少年,人才脱颖而出的环境却总是难以形成。   如果不是这段姻缘,也许我还在那个山沟沟的工厂里,趴在绘图板上苦度着乏味的人生呢。   如果是那样,我重返蓟原的愿望将终生难以实现。人生道路的第一次失败的苦痛,将永远铭刻在我的心头,并将残酷地折磨我一生。   没有才家,我就难以登上山沟沟里那个工厂厂长的宝座;没有那个经历,我就不会成为省长白集团公司的总经理。没有总经理这个台阶,我就不会被省委推荐到部里工作。没有部里这一环节,我的行政工商硕士、我的出国进修、我的后备干部、我的蓟原市市长……我今天的一切一切,都将无从谈起。   为了一个小胡子,为了一个社会公认的“病人”做出的那种不理智的事情,我如此大动肝火,是不是有点儿不仗义啊!   也许,我现在立刻赶上去,收回那张签了字的离婚协议书,事情还来得及挽回。   可是,我的脚步纹丝不动。   祖宗的血汹涌澎湃,开始在我的心里翻腾了。   电话铃哗哗地响了。   部长那恼火的声音令我懊恼而陌生:“好哇,你坚持离婚,你是英雄啊……”   看来,才瑛的父亲已经把今天谈话的结果告诉我的部长了。   “部长,我……”   “别说了,你不听话就算了。我不听你解释……”   “部长……”   “好了,庾明,我不侵犯你的个人自由。我只是告诉你。你的作为,给组织带来了很大的麻烦。麻烦,你懂吗?”   麻烦,很大的麻烦?!我似乎懂得一点儿,但是又确实不懂。 第二卷:厄运当头 第60章 计划生育一把刀   “喂,这幅图好哇!你看这女人的大……画得多逼真!”   哗!一阵大笑在走廊里传播开来。   “不过,这男人的屌屌……太不挺拔了,嗯,有些个疲软。这要是遇见真东西,能干进去吗?”   接下来又是一阵大笑。   “你这个老生,真混蛋。都农五十八岁,你白活了。”   宣教科的女科长一边粘贴计划生育知识挂图,一边骂着自己的“一把手”蓟原市的计划生育委员会,是一个没大没小,闹起笑话来男女不分的部门。   唉,谁让你在这种环境工作呢?天天接触的那些话题,没有不涉及男女之间那点儿事的。一议论那些个子宫啊、卵巢啊、精囊、啊,行房、避孕啊,弄得人们对性的矜持和羞涩都没有了。男女之间的言谈话语开始随便,玩笑也开得有些庸俗了。   早晨刚刚上班,这位从医院调来的产科医生便大大方方讲起了产房里的新闻轶事:“有一次,来了一个做人流的女孩子。唉,真是个孩子,一问年龄,才十四岁。你说造孽不造孽?你们这些男人啊,大的小的都这个味儿?”   “什么味?”   “骚!”   “嘿,没有你们女人勾引,想骚也骚不了。异性相吸,这是规律,谁也逃脱不了。你看,就连咱们的市长,还闹离婚哪!”   什么?市长要离婚?“一把手”随口说出的一句话,把大家弄呆了:真的?   “嗨嗨,你们瞪什么眼?难道本主任还撒谎不成?”   老生非常满意自己这句话的效果。平时,他在委机关讲话,很难产生这种洗耳恭听的场面。   “庾市长,不会吧?”   人们大眼瞪小眼,一下子迷症了。   “不用怀疑啊。离婚协议书我都看到了。北京伟来的……”   看到众人怀疑的目光,老生再次强调发一句。   “老生,瞎白话什么呢?”   来人一喊,把大家吓了一跳。一看,是市委杨副书记的秘书走了进来。   “喂,尊敬的大秘,来敝处有何公干?”   老生赶忙迎接上去。   秘书笑笑,看了看周围的人,没有吱声。   人们知趣地退了出去。   “杨书记有事儿?”   精明的老生像嗅出了什么味道。   秘书悄悄地俯在他耳边:“蓟北县那边的事儿。杨书记意思:让你亲自去一趟……”   “呃……”   老生一听,立时怔住了。等到秘书说完最后一句话,他立刻摇头了。   “唉,这个时候去蓟北……万一遇到庾市长怎么办?”   “遇上就遇上。执行公务嘛!”   “你说得轻巧……”   “老生,怎么了?你不想干……”   “哪里哪里。”   老生急促地摆动着双手,“杨书记的指示,我哪儿敢违抗?只是……这位庾大市长,此时正倒运。一边是母亲病重,一边是爱妻离散。此时下手,我怕蓟原人笑话我乘人之危,不仁义啊!”   “那,生主任的意思……”   秘书有些困惑不解了。这位平时见了杨书记的面就像哈巴狗似的角色,今天怎么牛哄哄地拿捏上了?   “容我再想想……”   老生神秘地笑笑,冲秘书投去一丝诡诘的眼光。   哈哈,杨、吕二人反击庾明的战斗终于打响了。   老生送走了秘书,身上充满了无比的兴奋。这次,庾明阻止他出国旅游的仇恨,总算有了报复的机会。   从看到离婚协议书的一刹那,他就突然萌发了一个念头:庾大市长的政治后台倒了。他的特殊身份已经化为乌有。何不趁此机会,抓住他年轻时恋爱出轨那档子事,将蓟原政界这个刚刚冒出来的嫩芽芽掐掉呢?   英雄所见略同。当他向吕、杨说出心中思索了半年的整治庾明的方案时,杨、吕二人大加喝彩。虽然这条线索至今还有些飘忽不定。但是,只要能够整掉庾明,杨、吕二人是不惜下大力气的。   只是,这场战斗,竟又要让他打前锋。他有些忐忑不安了。过去,杨、吕二人整治那些个县长、局长、乡长啊,都是让他打前锋的。目前县、乡、局级干部计划外生育的事儿特别多。这些人仗着自己有权有势,偷着把孩子生在外地,寄养在亲威家里。等过了风声,便将孩子抱回家里,说是路上捡来的……对他们,只要动用计划生育这把刀,管保砍一个倒一个。这一手,比组织部的考核材料好使多了。连纪委都佩服计划生育这“一票否决”的厉害呢!就凭了这一手,杨、吕二人才一次次提名,让他当了计划生育委员会的“一把手”不过,这次抓的对象可不同。这是市长,是中央派往本市的行政首脑。这么一个大家伙,这么大的事情,就让一个小秘书前来通知他。嘿,这也太小瞧人了吧!   他打定了主意,杨、吕二人不亲自来求他,他老生绝不出马。   想到这儿,他冷冷地笑了几声。 第二卷:厄运当头 第61章 两个媳妇   老人家的病情时好时坏。   庾明分别邀请了长白、蓟原两个城市中心医院的大夫前来会诊。一致结论是:老人家的主要问题是心脏越来越弱。年纪已经九十多岁,要想彻底治愈实在是太难了。   看来,惟有静养,再辅助药物治疗,*其自身的抵抗力,尚能延长些时日。   到了这一步,庾明越发不敢离开了。   幸亏身上有手机,使他与立蓟原始终保持着热线联系。   “喂,老人家的病情怎么样?”   孔书记的电话,一般总是在早晨打过来。   “我老说去看一看,可总也腾不出身。这不,今天省里又来了一拨人,我又走不出去了……   “老金和杨总已经回来了。他们向我汇报了情况。你们这一次出国招商很辛苦,也很有成绩。市里情况一切正常。四大企业经济形势运转良好。财政收入完成74%了。机关经费压缩了一亿五千多万,喂,这件事抓得好哇!现在,机关里的会议少了,出门的人少了,基层招待费用减少了。简报和内部刊物也少了。机关人员作风改进了,老百姓对机关的情绪缓和了不少。”   要说最困难的,还是那些中小企业。没有资金,生产运转不了。银行工作很难做,说下天来也不肯放货。弄得这些企业死不了、活不成。我想卖掉几家,职工们想不通。信访办天天围一堆人要饭吃,要工作干。唉,咱们这工业老城市,有些事不好办啊!”   “嗯,这事不用愁。”   他听着市委书记的话音,似乎看到了他满脸的忧患,弹射器谈出了他的想法,“这次我在德国草签了一份合资协议。如果不出意外,可望得到一大笔外资。我想,这些钱不一定全部投资给矿机和钢铁公司,我们可以拿出一小部分,投放到那些市场销售见好的企业去。只要有了相应的回报,这些企业就可以运转了。银行看到我们政府投入这么大,他们就敢放手贷款了。为了他们的利润,说不定还会主动找上企业的门去。至于那些经营不善的企业,除了破产、卖掉,也没有别的出路了。   “再就是,机关的改革,减人、减经费的事儿,一定要顶住。不然,我们的日子就过不下去了。还有,失业大军的再就业问题是大事,咱们回去好好商量。德国埃森公司就要到我市考察了。如果来了,一定要告诉我。我肯定回去。如果他们考察成功,这个项目会解决大量失业人员的就业问题。只要人们有了工作,民生的矛盾链就解开了。”   “唉,庾明同志,我现在是既盼你回来,又怕你回来;盼你回来是为了工作。怕你回来是怕耽误老人家的病。好吧,今天你的话让我心里畅亮了许多。希望埃森林公司早点来考察,希望这个项目成功。好吧,祝老人家早日康复。再见!”   “五儿,是不是蓟原那边有大事啊?”   老人家看见他拿手机说了半天话,心里有些担心,“你可为了我,影响公事啊!”   “没事没事。”   他宽着母亲的心,开始拿过收音机,寻找母亲爱听的梆子戏。   “五儿,你那媳妇,她好吗?”   此时,老人心里开始念叨亲人了。   “她挺好。就是她的病,不能坐长途车……”   他不能告诉老人家自己离婚了。他撒了谎:“才瑛,……她还说要来看望你的病呢!”   “唉,看什么看?有她这句话,娘就满足了。”   老母亲说到这儿,动了感情,掉了几滴泪珠。   “娘,你别难过。不行,我让她明天就来。”   明知道没有希望,还是要说谎话。这撒谎让他心里酸酸的,却不得而为之,对于危在旦夕的病人,尽量让她高兴吧!   “五儿,啥也别说了。俺们娘儿俩,没有缘份啊……”   老母亲眼睁睁地看着窗外,像在回忆她记忆中儿媳的面容,“咱家为了娶她进门,花了那么多钱,轮子那么一大场。她就喊了我一声娘……盼她给生个孙子吧,唉,至今连个孩子的影儿也看不见。娘不明白,这个人……唉,五儿,给娘说实话,她欺负过你吗?”   “没有没有。”   他断然否认了,心里盼望老人家换一个别的话题。   人家长长一声叹息,似乎是挥去了一份牵挂。   太阳从窗外射进来,照着高高悬起的一大瓶药液。药液点点滴滴,像是不断忠心耿线的泪珠,哭诉这段令人心碎的姻缘。   “五儿啊!”   老人家稍稍歇息了一会儿,又涌起与儿子说话的欲望。   “哎!”   他大声答应着,以证明自己就在她身边。   “像你这么大的官,就不兴娶两个媳妇?”   母亲说这句话,眼睛没有睁开。大概是神智不太清楚了,糊里湖涂问了这么一句。   “娘,不行!”   “什么不行。是你太老实了。”   老人说这话铿镪有力,不像是乱说,“你看东村老让家的三秃子,不就是两个媳妇吗?”   说起东村刘三秃子,在家乡倒我上家喻户晓的人物。这位目不识丁的大老粗,*倒卖棉花掐了大钱,便进城经商了。在长白,他运用近乎销赃的手段推销汽车,几年就变成了大富翁。饱暖思淫欲。城里那些年轻漂亮的小姐与他那农村的结尾妻子一比,简直就是天仙。于是,他慷慨地拿出一百万元,休了家里的糟糠妻,娶了一位花枝招展的美丽小姐。只是,这农村的妻子与公婆感情极好,就来了个“离婚不离家”仍然留在刘家伺奉公婆。而这个刘三秃子每逢单身回来看望父母,就与原妻睡在一张床上。这就成了真正的一夫两妻了。改革开放,流氓致富的故事不们见怪不怪,种种怪诞的事情也层出不穷。时间长了,人们对刘三子的做法不但不怪,反倒有几分羡慕了。   “娘,他们干的那种事,我可做不得。”   他正了天歪斜了的药液架,解释着老人家的这个话题。他不知道,老人家为什么对这事感兴趣。是不是想孙子想得入迷了。   “这本是秦香莲告的你,问千岁你不认所为怎的?”   收音机里传来了著名梆梆子戏演员胡满堂演唱的《秦香莲》他扮演的包公,此时对陈世美动怒了。   “明公不用你着急,听本官我为你说端的。家住湖广军州地,原郡无有结发妻。”   小生李化洲扮演的陈世美死不认帐,狡猾抵赖。   “千岁不必巧言讲,现有凭证在公堂。”   老包一声喝,急急的锣鼓敲响了。大概是春香莲带领一对儿女上场了。夫妻对薄公堂的一出好戏就要上演。   然而,此时的老母亲却摸过收音机,一只手把音量渐渐闭小。最后,索性咔嚓一声,将收音机关闭了。   “五儿啊……”   像是有什么话欲说还难,老人家一扁一遍喊站他的名字,言语里却始终吐不出什么内容来。   “娘,有什么事儿,你就说吧。我听着呢……”   他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慌忙伏下身去。   “那个、那个……美蓉……”   美蓉?   记得到家头一天,母亲就提到了美蓉。   莫非美蓉回到了故乡?这个消息曾使他欢喜若狂。可是,当问到哥哥、嫂子、侄女儿们,他们却一个个守口如瓶,讳莫如深,什么话也不说了。   “莫不是……”   一个个的疑团在他心中升起。若不是守着病入膏肓的慈母,他说啥也得把这事问个清楚。   “这个美蓉,这几天怎么不来了呢?”   “她,她有事回家了吧!”   “她哪儿有家?这儿就是她的家。是她侍奉了我三年哪……”   三年?他大吃一惊。   “五儿,娘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告诉娘一句实话。你和美蓉,到底怎么了?你们过去搞对象,是不是‘好’过了?啊?”……   “嗯,不说也罢。只是苦了她了。唉,那个孩子,都十六岁了,大小伙子了。到现在还没见他爸爸的面呢?唉!”   孩子?   孩子!十六岁的孩子!老人的话一出口,便像是一墩重负,忽悠一下沉在了他的心底。接着,又像被蛇咬,又像被蜂蛰了一般,他的浑身上下猛然痉挛地抖动了。   随之,遥远的记忆,不断从逝去的岁月里浮现出来…… 第二卷:厄运当头 第62章 月色撩人   “打月影儿,你明白吗?”   惨白的夜色下,大哥像是故意吓我,总是挑逗一个又一个惊心动魄的话题。   “打月影儿?”   我故作不知。   “是啊,打月影儿……”   大哥先哲似的,又向我灌输他那些无聊的知识了,“就是在年三十的晚上,到麦子地里去,点燃一枝蜡烛,竖上一面箩,人透过箩儿缝往地里看:如果那光秃秃的麦地里在蜡影儿光下麦浪滚滚,这便是丰收的吉兆;如果那麦地里躺了一堆堆死人的尸体,那,今年就会闹灾荒了。”   “准吗?”   我明知这很荒谬,还是好奇地发问。   肯定地说,“你活知道咱爸爸是怎么当上村支书的吗?就是因为他胆子大,打过月影儿。乡亲们佩服他。”   “是吗?”   对于爸爸的英雄壮举,我也不是第一次听说。我虽然不怀疑爸爸的胆量,可是我不相信爸爸会去干这种荒唐事。   后来,听县志办的同志对我讲,我爸那次晚上出去并不是打月影儿,而是带领八路军武工队,把庄东鬼子的炮楼给端了。为了保密,看选择-爸爸不得不拿打月影儿的故事来搪塞乡亲们就是了。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人们对于端捣鬼鬼子炮楼的事并不感兴趣;倒是这个打月影儿的轶事,在庾家庄却传为一段佳话,祖祖辈辈乐此不疲地谈论着。   浮云掩月,夜色朦胧。经历一个前所未有的欢腾之日,庾家庄又沉寂在安静的夜色里。   我和大哥一前一后,走在青纱四起的田间小路上,心底里时时泛起一阵灰暗和阴凉。   上午,才瑛拗着性子,与她同来的几个伙伴同时返回京城了。我还得强有力下来,完成婚礼的最后一个仪式──祭祖。   按照家乡婚俗,祭祖是在婚后第一个夜晚,由新郎和新娘结伴而行,参拜祖坟。如果有什么特殊情况少了一个人,那就只能由剩下的这一个人独自去。其他人不可以随便同行的。因为才瑛走了,母亲怕我一个人走山路害怕,就让大哥陪我来了。   时浓时淡的云儿,不时地飘来飘去,干扰着月儿的辉光;微风掠过,庄稼地里哗啦哗啦的,发出一阵阵骇人的响动。远处阴森森的黑松林子里,密集地窜出来点点萤火,点缀了黑夜的恐怖和神秘,刚才在兄嫂们的宴席上多喝了几杯,我有些微醉了,身子稍稍有些摇晃,神智倒还十分清醒。肚里有酒,胆子一下子增添了许多。在这刀山敢上、火炸弹敢闯的雄壮里,什么东西能吓住我?我甚至有些多怪大哥来陪我了。   “五弟,按照规矩,我只能陪你走到这儿,前面的路,应该是你自己走了。”   大哥说到这儿,眼睛在月色下朦朦胧胧地闪着,那眼外之意是:如果你害怕,我可以偷偷跟在你后面。   “没事,大哥,你在这儿等我吧,我不害怕!”   大哥虔诚地收住了脚步。   我接过祭品,大踏步向着庾家岭坟岗走去。   我这次祭祖,并不是真得去山上祭奠庾家老祖宗,而是到半山间祭奠我父亲的坟茔。在庾家庄,祭老祖宗是严肃的大事,庾姓家族的人除非有人当了大官或者发了大财,才可在乡里老年人组织下举行隆重的祭奠仪式。当时,我还是个小干部,没有祭祖的资格呢!   不过,我倒是挺想祭奠一下我的亲生父亲。这位老人虽然去世早,对儿女教育却是尽了心的。尤其是对我这个小儿子,他在宠爱之中又多了几分严厉。无论我在县城读高中,还是到蓟原念大学,暑假寒假期间父亲都督促我干点儿农活,学点儿农村手艺。以摔掉我身上的娇气。他总是用过来人的口吻教育我:“人生不测,当了大官也许有被人家整回家的时候,学点儿农家本事,将来不会吃亏。”   由此,我才有今天如此健壮的体质,如此爽朗的性格,在这新婚之夜,我怎能忘记他老人家呢?   我怀着对父亲的崇敬之情,跳入了黑松林深处。此时,脚下秋草覆盖,林间松声涛涛,远处宵虫哀鸣。抬头一望,一月当空,片云不染,景色比刚才净了不少。让我平添了几分伤感和凄凉。我跪在坟莹前,放好了供品,燃烧起纸钱,正要嘟嘟囔空难囔向我的老爸倾诉点儿心里话,蓦然觉得有些不对头:我的身后,明显地响起了一阵急促的喘息,等到我惊讶地回头观看,一个女子已经与我并肩,跪在了父亲坟前。   啊!我失声一喊,酒顿时醒了一半。   你是谁?你——“明哥哥!”   一个熟悉的声音,令我的心头一震。   “美蓉,是你!”   “我等你半天了。”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   看选择-“你来这儿干嘛?”   “陪你祭祖。”   “别这样。”   “你劝不走我,今生我跟定了你了。”   “可是,我已经结婚了。”   “她和你,不会长久。”   “你怎么知道?”   “我听说昨天晚上的事了。人家的身子不是你的……”   “好美蓉,别扰我。我不能做对不起你的事。”   “单人祭祖,是大不孝。今天晚上,就让祖上成全我们,为我们做个见证吧!”……   古树参天,花影倒地,远山隐隐,野树蒙蒙,在这神圣纯净的荒野里,她像一条藤萝缠绕在我身上。在微弱如丝的哀求里,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痴痴地望着,泛起了柔美的春光……   他抄起她那软绵绵的身子,心里升腾起一股幸福的期盼的潮涌。   一片浮云,遮住了那挂在天边的月儿。   他伸出笨拙而又颤抖的双手,揭示了那圣体深处的奥秘。在她不断地退却和允许里,一层层遮掩在月光下被掀开……他怀着感激与惊奇,窥视了那一片充满了诱惑芬芳的草地和由那乱草掩盖下的无底的深深的肉的泥潭;他痴了,他醉了,残余的浓烈的美酒开始挥发那无穷的效力,虽然带有点儿邪性的异味,却是如此的诱人。渐渐的,一股难以忍耐的感觉突兀而至,他情不自禁地产生了一种要攻击、要进入、要行动、要尝试的一种原本是不可做的事情的愿望。是的,为什么不能做呢?他是丈夫了。男女之间那一切一切的禁忌,应该躲得远远的了;眼前,这是他心爱的人儿啊;当了新郎,难道还不具备得到一个女人身体的资格吗?   可是,这……   月色下,他看到了那罩在浓密草丛上的薄薄的、粉色的一层布;那是人类含羞的标识;那是人之初异性之间的天然屏障。它提醒他:到此为止,不得逾越!   然而,那浓烈的酒不仅让他陶醉,也让他发狂,于是,酒力,产生了足以让人忘乎所以的力度,开始奏效;原始的、沉伏了久远的那种成年男子野蛮而又愚横的欲念在心灵海洋里蠢蠢欲动;转眼间暴发为一种咆哮、发狂,一切试图阻挡都显得无济于事。在这强大的不可战胜的暴发力前,那薄薄的一层布没有任何抵御作用,它像一片浮云被欲望的骤风席卷,悻悻地飘去了──。   “不行,不行……”   她开始了温柔且又无力地反抗。   “美蓉,我想啊……想得难受啊……”   他勇敢地冲了上去。   “好了,就这样。别再……”   她伸出手,遏制了他进一步地深入。   一缕浮云,遮挡了羞涩的月光。往日那纯洁的保持、神圣的克制……通通都放开了。青春欲望的闸门大大敞开了,男儿扬起汹涌澎湃的**的洪流,冲破了男女的禁忌和世俗的藩篱栅杖,淹没在圣女那丰盈大地的沟沟壑壑里……   “亲爱的……明哥哥啊……”   她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声音融入了深沉的松涛。   “美蓉……我,我们……”   像是饮了一杯苦酒,他发出了一声质疑的叹息。   “明哥哥,我们这样……就算是夫妻了。我要等你。哪怕是等白了头!”   她将那条黑油油的大辫子一遭一遭地缠在了他的脖子上,然后睁开那双深似黑潭的大眼睛,眉宇间显出无限的悲怆与凄凉。   在这个世界上,很多很多的事是难以明了因果的。有时,那想不到的结果近乎非常的残忍和痛苦……这夜明明只似梦幻般的缥渺,但他却在缥渺之中加入了严酷的现实。于是,本来是幻想了一种无形的出世或解脱,却单单是因为迷恋而背上了终生的负担。   他们依偎着走出丛林,发现今天的夜色是如此柔和皎美。她深深地吻了他,告别……她的身子转过去,像舞台上的阿娜少女轻轻在回旋……裙边荡漾起来,飘飘欲举,宛如立在水中的白莲。明月、清风、青纱帐……那白莲在夜的波光里摇曳着渐渐逝去了……   烟色茫茫的幻景从夜色深处显现出来。轻烟落了,明月当空。月光里弥漫着田园里的香气。多么浓郁啊!这浓郁的芳香,把天边的大气充实得这么深沉,这么厚重,给那幽蓝似水的月亮,增添了大大的浮力和光辉。   “五弟啊……”   又高又远的苍穹里,传来了大哥那一声声苍凉的呼唤。   ──────注释:看选择-北方农村用的一种筛面工具。 第二卷:厄运当头 第63章 暗刀出鞘   厚重密实的窗帘,隔断了外面纷纷攘攘的世界。低徊的音乐声在蓝色的香间里流淌着,与装点屋饰的一簇簇荷兰郁金香组成了一道别致的溢满域外风情的风景线。   侍立的外国小姐身着蓝白相间的裙装礼貌地站在那儿,毫无城府的小脸蛋上不时地漾起一阵迷人的微笑。   这儿的奢侈程度与他想象的逊色了不少。老生浏览着这昂贵的“蓝色包房”心里不是太满意。在他心里,“蓝色包房”充满了神秘的色彩。五百美元的入房费,哪个地方的价格能定得这么高?可是,身置此地,所享受的不过是几碟外国冷菜,几瓶歪把子果酒。矗在身边的这位侍女自然是洋味十足。可是,她不会说中国话,除了几个“您好”“请喝酒”“对不起”……简单的会话之外,然后就像一根木头棍子似地立在那儿,还不及他计划生育培训中心的那位餐厅小姐,那小姑娘长了一双吊梢眉,两只豆荚眼。见了他生主任的面,两只眼睛就熠熠放光,咄咄逼人。餐桌上的她,打情骂俏,撒娇调笑,十分老道,不把他这位“一把手”哄得喝个烂醉就别想下桌。   “来来来,老生,喝!”   清善于喝白酒的吕强今天为了给老生饯行,一改往日的嗜好,陪他端起了路易十三O。“这洋酒啊,八百元一磅,真***砸人。不过,为壮行色,美酒送英雄啊!老兄,祝你马到成功!”   “谢谢二位领导,百忙之中为我送行,而且还这么让你们破费。真不好意思。”   老生眨了眨眼睛,陪吕强干了一小杯。   “老生,你为组织承担了重任啊!”   杨健的脸上早已泛起了红光,说起话来却毫不走板,字里行间都是政治语汇,“计划生育啊,是国策。不管是哪一级干部,违犯了就得严惩。不管他伪装得多么巧妙……嗯!这一点上,老生,你要为组织打头阵啊!”   看选择-为了对付庾明,杨健和吕强把三十六计都用上了;庚明软硬不吃,从不上套。那个季小霞那么风流,在庾明面前却没弄出什么故事来。不似那个老秦头,趁他与季小霞接近的一瞬间,一张照片就解决了问题。眼下惟一的一招,就是趁他离婚之际,迅速将他计划外生育这件事查实,捅开。这样,庾明将处于被动,他们将处于主动。他们和庾明的处境就调过来了。陷入政坛危机的人,不再是他和吕强,而是他庾明了。   “老生,”   吕强的眼睛都要红了,“你这些年抓一个准一个,在这关键时刻,决不能马失前蹄哟!”   “嗯,对!”   杨健听到这儿,板起脸来,严肃地强调了一句:“老生,说句不客气的话吧,你这一次,只准成功,不准失败。”   接着,他站立起来,亲切地拍拍老生的肩头,“事成之后啊,我们二人不会亏待你的……”   看选择- 第二卷:厄运当头 第64章寻觅淫窟   64寻觅淫窟一条条花纹斑斓的鲤鱼在*窗的巨型玻璃缸里悠然游过。电动输氧管子轻微震动着,碧绿的水流不住地晃动,鱼儿们游着泳着,拿出最美丽的泳姿,接受着人们的观瞻和欣赏。坐在厅里人们,不知道的以为这是一处保护自然动物的水族馆呢!岂知,在隔壁,正是以鱼虾肉食为餐的屠宰场。   女学生长了一头浓密卷曲的黑发,一张俏丽的桃花脸,闪着一双滴溜溜转个不停的大眼睛。尽管让她着了男装,紧身的上衣还是遮掩不住那一对丰满隆起的**……姑娘正值豆蔻年华,这种时候不加保护地到舞厅里卖弄自己的性感,岂不是给那些色狼送食。   在纪委机关常年搞文字材大料的杨钰,做梦也没想到接了这么一个特殊案子。那天,新来的纪委书记将她唤到办公室,屋子里早已坐了一上年轻的女警察。“这是安全局的小刘。”   书记介绍她们相识之后,接着宣布委里的决定:“有一件**案。可能是一位高级职务的人所为。经过再三考虑,组织将侦破任务交给你们二位。目前的线索仅是受害人的投诉。你们要扔下手头的一切工作,全力投入此案。要注意保密。包括你们的领导,也不能向他们披露案情。一旦有了比较准确的线索,立即汇报。必要的话,省纪委和安全厅也将介入此案。”   她们接受任务后,已经找这上女孩子谈了几次。她除了哭就是哭。谁愿意一遍一遍重复那种令人难以启齿的过程和细节呢?不过,现在她的情绪稳定了。今天下课之后,总算乖乖地跟她们出来,进入了“花花世界”的舞厅,由此寻找那个做案的房间──犯罪现场。   花花世界的大门看上去是开放的。实际上,没有相应证件,一般人并不容易进去。每道关口都有专门人员暗中的盘查。下午,杨钰去了钢铁公司,找到了当总经理的哥哥,才借着订货会的引子,弄了三张通行卡。   “是这儿吗?”   “是的。”   “喝饮料的位置?”   “*右边窗户,当时我看到了这些鱼……”   “从哪个门走出去的?”   “忘记了。当时我头晕晕的,心里只想着跟他走。”   舞厅的出口有三个,一个是安全门,平时不开。左边的一道通向楼上的蓝色包房。右边的一道通向餐厅。根据当时的情况分析。那个男人请她吃饭。那一定是进了楼上的蓝色包房了。   走,上楼!   “记得房间号码吗?”   她微微摇了摇头。”想一想,大概的位置……特征。”   “*楼梯口……”   她无比痛楚地回忆着,“我跑出来,一下子就看到了楼梯,我差一点儿跌倒在那儿……”   “那……应该在拐角处。”   小刘分析着,然后领着她往前走去。   “212”、“213”……小刘边走边数着门牌上的号码。   可是,到了应该是“214”房间时,门上却没有标记房间号。   “嗯,像是这儿……”   她搓着自己的脑袋,艰难地回忆起来了。   “好,我让服务员开门。”   小刘到了服务台,亮出了自己的证件。   服务员立刻端了一个装满磁卡钥匙的盘子走过来。   “不过,你们要快。客人大概一小时后就要回房了。”   服务员开了门,不放心地叮咛着。   “像吗?”   她认真地看了看房间,迷惑地晃起了脑袋,“不,不是。那屋子的窗帘不是这颜色。”   “看来,不是这个楼层。”   杨钰拉了拉她的手。   “请问小姐,你们的窗帘几天换一次?”   小刘的眼神转了转,提了一个很业务的问题。   “这房间很少有人住。一个月都难得换一次。”   “为什么住的人少?”   “外商对这个4很反感。”   小姐笑了笑,“住这儿的一般都是零散客人。”   几个人同时笑了。怪不得门上不做标记。   二楼、三楼、四楼,凡是不做标记的房间,都成了她们搜索的对象。服务员配合得很好。只要小刘要求看的房间,她都会打开门,放她们进去。然而,到了五楼,却出现了意外。小要求打开“514”房间,服务员却面有难色,说是要请示领导才行。   “我这是执行公务,找谁也得让我们进去察看。”   小刘有些生气了。   “对不起,警察同志,”   服务员老练地解释着,“你实在要看,必须找花总。没有他点头,谁也不能随便进这个屋子。”   “如果我住宿,点名要这个房间呢?”   杨钰立刻将了服务员一军。   “你就是点这个房间的名,大堂也不会往这儿安排。”   服务员策略地回答着。   “为什么?”   杨钰觉得奇怪了。   “因为,这是一位大老板的包房。”   大老板?包房?   五楼,14号房间,514,按照中国的谐音是“吾要死。”   哪个傻得不以再傻的大老板会选择这套房间包下来?   “可能是一位高级职务的人……”   书记的话在杨钰耳边响了。莫不是哪位大领导利用们讨厌这个号码的心理,包下这个僻静的密室专门用来干些不光彩的事情呢?   走,上楼!小刘以职业的眼光大概嗅出点儿什么味道来。她礼貌地冲服务员挥挥手,然后拉了同伴的手登上了六楼、七楼、八楼……   “不要再上了。”   女学生用了十分肯定的口气说,“肯定不是高楼层。我记得,跑出来几步就到一楼了。”   “不,要上。”   小刘坚持着,一双矫健的长腿蹬起楼来格外有劲。   一连几个楼层的14号房间,只要小刘要求,服务员都痛痛快快地的打开了门。   看来,惟有这个“514”被花总实施了特殊保护措施。   哼,“514”──她与杨钰相互对了一下目光,会心地点了点头。 第二卷:厄运当头 第65章 他是市领导?   夜色微茫,秋月初上,以浪漫的夜生活而闻名的“花花世界”开始了灯红酒绿的喧闹。   蓟原钢铁公司正在这儿召开订货会。杨钰找到了总经理哥哥,要了三张饭卡,早早来到了餐厅。   5:30,哥哥领着客户们涌了进来。后面跟着销售公司的公关人员。高个子的花美玉早早就看到了她们。她笑了笑,提醒自己的总经理。杨总看到了她们三个人,就信步走过来,向那位女学生和小刘警官问好。   “哥哥,你们今晚住这儿句不?”   “住啊。”   “你让花总给你安排514房间。”   “‘514’?开什么玩笑?”   “我有用嘛!”杨钰缠住哥哥不放。   哥哥着急去陪客人,看妹妹焦急的样子,立刻拿出手机,向花总这要这个房间。   “什么,514?”   花总接了杨总的电话,觉得十分意外,“那个破房间号,你干嘛要?”   “我想清静一下。”   “哈哈……对不起杨总,这房间,早有人包下了。”   花总抱歉地告诉他。   “哥,你问他:是谁包的?”   杨钰小声提示哥哥。   “你问这干什么?”   杨总看了看妹妹,收起了电话。   哼!杨钰气得捶了哥哥一拳头,“你呀,什么忙也帮不上。”   “喂,杨总,市领导来了!”   餐厅入口处,花美玉大声冲这边喊着。   “好,我马上过去。”   杨总顾不上妹妹生气了,他冲小刘她们抱抱拳,慌忙去入口处迎接了。   餐厅入口处,杨健和吕强两位市领导与熟悉的客人打着招呼,然后又过来与杨新闻中心握手。握着握着,他们就拉扯起来。好象是杨总要留他们吃饭,他们地有事要告辞似的。其中一上高高的个子,脸上五官轮廓分明。陡峭的额头,好象被横劈的一切削了似的,苍白的脸上凸现出一双透出血丝的大眼睛。   他?   他是市领导?   女学生怔怔地看着这一幕,眼睛一下子直了。   “你怎么了?”   杨钰和小刘关切地问她。   那两位市领导看来是留置不住了。杨总带领一拨人礼貌地送别。   他,他真的是市领导?她茫然地喊了一声。接着,突然地站立起来,拨开身边的人群,疯狂地向门口跑去!   杨钰和小刘像看明白了什么,紧随不舍地跟在了后面。   女学生跑出餐厅,市领导早已无影无踪了。   她未停脚步,转过厅堂,直冲楼梯入口处。   怒火点燃了她,痛苦唤醒了她。来到楼上的514房间。她哭天喊地一般,双脚肢冲着豪华的门扇,愤怒地踢打起来。   此时,杨钰似乎才明白,新来的纪委书记为什么要派她这个一天到晚闷在屋子里写材料的人出来侦破这个奇特的通天大案。 第二卷:厄运当头 第66章 穷乡僻壤   长途公共汽车颠簸了四个小时,在一个书写着“庾镇”的站牌前停下了。   老生伸了伸疲乏透了的腰肢,随着最后的客流慢慢涌出了车厢。   小汽车站的墙上刷满了白灰。它孤兀地立在那儿,像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弃儿,远远被抛置于镇外的荒野里。   去镇里的人,打这儿下车,还得走上几步路程。   节气到了处署,秋色浓了。老生眼前,绵亘了一片茶褐色的田野。在渐劲的秋风萧瑟里,秋野点缀了变化多端的色彩:一簇簇芬芳馥郁的羽扇豆的金黄色,覆盖了山下大片的原野。山涧的河流干涸了,伸展到山岭的成行成列的高大的白杨和落叶松,蔽荫了山间幽静的道路。山远处,是布满山川丛林的蓟原地界。自此往北的平原,即是长白市蓟北县的土地。一条公路,算是界限,将两个地区截然分开。   在涌动的人流里,老生经人指点,走向了稀疏参差的几座旧房。人家说,那儿就是乡政府所在地。   小镇很古老,也很贫穷。几间颓败的殘垣老屋,挂了一个个乡政府机构的牌牌。两旁紧紧夹着的,是错错落落清一色的青砖青瓦的老式铺面。街上,鸡鸭徜徉,牛马信步。从繁华的蓟原赶到这儿一看,真真是到了穷乡僻壤了。   庾明啊庾明,如此发迹的你,家乡竟是如此贫寒。看来,你在老家,不会有多少好人缘的。   虽然眼睛里充满了鄙视,心里却还是有些不托底。这次来出差,总有一种做贼似的感觉。人生地不熟,别出什么纰漏啊!   承担这类重大使命,带了出厂价是不便于保密的;坐小车来,张张扬扬的,办起事来倒不方便了。他抓这类事情,向来是轻车简从,秘密进行。抓一个成一个,从未失手过。这一次,不知道运气如何?   走进乡政府的院子,他看到“计划生育”牌牌挂在临近厕所的一座矮房里。老生掏出介绍信,敲敲门,走了进去。   接介绍信的是一位中年妇女。   “蓟原来的?”   她夹起老生递过的“红塔山”嘴里吐出了一串烟圏。   “是的。”   “可是……”   中年妇女看着他只身一人,似乎有些怀疑。   “哦,是这样……”   老生知道女人的疑点在何处,自己连忙解释,“我们是两个人一齐来的。因为那位同志得病,在长白市住院了。我着急,就一个人来了。”   “找花美蓉?”   “是。”   “干什么?”   “了解她的婚姻状况、生育状况。这事牵涉到我们政府机关的一位领导同志。”   “她的婚姻状况,我们也一直不清楚。不过,生孩子的事,你们矿山机械厂已经开除了人家。政府没有理由再去找她的麻烦了。”   “是啊是啊。不过……”   老生立刻递了一包烟过去,这包烟盒里面鼓鼓囊囊,明白人用手一捏,就知道里边的内容了。“她的事,对我们很重要。一个政府干部,有了计划外生育现象……问题严重啊!这位大姐,咱们是同行。请你帮忙啊!”   女人手里捏着胀鼓鼓的烟盒,态度立刻变得柔和了。   “你想怎么办?”   “我想见见这个人,如果能看到她生的那个孩子,就更好了。”   “嗯……”   女人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下了决心,“正好,她今天没去庾家庄。在她自己开的缝纫点儿里,我派人领你去吧!”   “太好了!”   老生满脸的褶子堆起来,咧开大嘴乐了。   “不过,你问话要客气点儿。她们孤儿寡母……活得很不容易。”   “那当然,那当然……”   看请选择- 第二卷:厄运当头 第67章 差点儿挨揍   乡政府的一个小伙子带着老生走过两条街,来到一个挂了“美蓉缝纫点”牌牌的小铺子。小铺子前面临着小街,很是热闹。后面是一大片庄稼地。前商后农,这大概是小镇各家铺面的一大特色了。   “美蓉姐!”   小伙子尊重地喊了一声。   “哎!谁呀?”   随着一声清脆的答应,一个模样俊俏的**走出来。   蛋青色的黑缎绣花滚边儿大褂,隐隐透着一副窈窕的身材。大概是利用率做买卖的需要,她的头上云鬟雾鬓,恰到好处地装饰了一下。脑后面,一条辫子垂肩。瓜子脸上一双水杏眼,见了人便忽闪忽闪地放射了晶莹的光亮,就像会说话似地招呼着你的到来。   唉唉!天下的美人胎子,怎么都让庾明这小子一个人占了。老生感叹了一下,自觉老天爷在男女情感分配上太不公平了。   “这是蓟原的生同志。”   小伙子介绍了老生。接着又指着花美蓉说:“生同志,这就是你要找的花美蓉。”   “蓟原?”   花美蓉怔了一怔,立即又恢复了常态,不无热情地招呼了一下,“这屋子太小。那,到后院坐吧。”   老生和小伙子越过摆满了衣料和线卷的加工间,来到了后院。   院子里很宽敞。周围种了不少花草。院子与庄稼地接壤处是一棵棵参天的大杨树。树的里侧,是紧紧扎起的一道篱笆墙。上面藤藤葛葛地挂些豆角、西红柿、黄瓜。一小畦菜蔬疯狂地长着,肥厚的叶子蓬蓬松松,悠闲自得地早到院子里。   夕阳下,院子错落在浓荫之中,十分清凉。   好一派农家田园风光啊!老生心里赞叹着,同时为自己闯入这幽静的生活而感到自愧。   “生同志,天儿热,吃几串葡萄吧!”   女主人很热情,端了一个水果盘放在他面前。   “啊,谢谢。”   老生歉意地举举手。   “生同志,俗话说,官家无事不下乡。到我这小院里,找我有什么事儿?”   “呃……”   老生尴尬地咳了一声,“对不起,打扰了……”   接着,他把自己此行的目的婉转地表达出来。   “哈哈……”   女主要坦然大笑起来,“计划生育的事儿,我知道自己有错。可是,矿山机械厂已经开除我了。怎么,你们蓟原还抓住我们娘儿俩不放?”   “不是那个意思……这次来,我们主要是想了解一下,孩子的父亲……”   “他在国外。”   “他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这是我的私事。我没告诉过任何人。”   “能告诉我吗?”   “谁也别想从我嘴里问出来。”   僵了!   “娘!”   正僵持不下的时候,一个孩子的喊声,突然在屋后震响。接着,一个虎头虎脑的英俊后生从窗户里露出了那张机灵的脸。   哟!正为僵局而愁的老生立时惊讶了──这张泛着青春光芒的令人熟悉的脸,正是那个活脱脱的庾明少年的影象啊!   这一重大发现,令老生亢奋不已。   哼,这一下,看你还有啥说的?   “花美蓉同志。”   老生立刻抓住了时机,直奔主题了,“这孩子姓什么?”   “……”   花美蓉紧闭了嘴唇,拒绝回答。   “恕我唐突,这孩子一定姓庾……”   仍然是一阵沉默。   “请问,你与我们市长庾明的关系?”   “……”   “花美蓉同志,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   老生得意之极,语气加快了,“为了让你说出实话,我现在提供你一个重大信息:庾明同志已经离婚了!”   啊!对方的脸上出现了一阵明显的震颤。   “嗯,我的意思是……”   老生的话里充满了温柔的诱惑,“即使你现在承认与庾明的关系,也是合法的了……”   “关系,什么关系?”   女主人很快地抑制了自己的激动,倒是镇静地问起了客人:“据我所知,庾明现在是你们蓟原市的市长,你凭什么来这儿调查他?”   “我是代表组织来的。”   “组织,哪一级组织?是中央还是省委?别以为我是农村人就好糊弄,我也是大学毕业生。我告诉你,你们私自调查你们的市长是非法的。说,你到底是什么人?谁指派你来的?”   女主人陡地变了脸色。   “耶耶……”   老生可没想到,对方能与他翻脸,“你还和我横上了。告诉你,你的庾明啊,市长当不长了。就凭他与你的关系,他得被开除党籍、被撤职……”   “滚!”   女主人嗖地一下站立起来,下了一个很不友好的逐客令。   “你……你态度不好,要……”   老生才要发作,嗓子突然哑了。   “操你妈,我揍你个王八犊子!”   随着一声愤怒的喊声,他看到屋子里那个男孩子突然拿了一根棍子冲出门来。那浓浓的竖眉,那气愤的面孔,太像他们市长发火的样子了。   说实在的,见到这副面孔,他打心里害怕。   在乡政府小伙子的阻拦下,那孩子没有打着人。老生狼狈地逃离出来,一路惊魂未定。   太悬了!要是让那孩子打一棒子,没准儿得弄个脑震荡。   “生同志,你今天太过分了。”   乡政府的小伙子一边走一边数落他,“这件事情,乡亲们都看得淡了。人们同情弱者啊。像你这么指名道姓的,她们母子俩受得了吗?” 第二卷:厄运当头 第68章 命运大登殿   他离婚了!   这个早有预料且在她的心中盘柦了十几年的信息,终于来到了。   像是一个惊雷,在她思想送的渺茫天空里炸响;又像是一道阳光,把她充满阴霾的生活照亮了。藓原这个姓生的像是一个无赖,无端地扰乱了她们母子平静的生活;这人却又像一个信使,意外地给她传来这么一个震耳欲聋的喜讯。   唉!   总算是熬过来了!   这不明不白的十六个春秋啊!   她闭着双眼生存在人们的指责和笑骂中,就像爬过炼狱深坑的边缘。城里、乡里、家里、邻居、社会上……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一座坟墓附在的背上。那种莫名的恐惧,时时地向她袭来,弄得她在这个世界上她寸步难行。   劳累、责难、病痛……这一切一切她都可以忍受。只是,当孩子问起“爸爸到底在哪儿”的时候,她总是以泪洗面,无言相对。   她的心碎了多少次啊!   常常,她觉得自己力不从心,梦想结束这种磨难,拔脚而去。可是,她又太懦弱寡断,难以将心中的他拒之门外。在生活和精神的重负下,她被压得体碎难支,就要失去自制了。只是看到这个愈长愈大的孩子,她才咬紧了牙关,顽强地在这即将毁灭的边缘匍匐前行。   “忽听得锣鼓喧,不怨我寒窑十几年──”大街上的喇叭里,高亢的梆子腔响起来。王宝钏与夫久别重逢的激动心情,撩拨得她心里痒痒的溢出了泪花。   “娘,你哭了。”   孩子担心地走进屋子来。“那个人是干什么的,他老说什么市长市长的?”   “孩子……”   她抚摸着那张稚嫩且虎虎有生气的脸,心里泛起一股骄傲和温暖,“去,到你孙大爷的海鲜店里去买吓……”   “娘,那吓……可贵啊!”   “孩子,去吧,只要你爱吃,娘不心痛钱啊!”   她把小红虾的头尾扯掉,剥去壳,沾了沾作料,然后亲手塞到儿子的嘴里,看着他一口一口地把那白嫩的虾肉咽下去,脸上乐得笑开了花。   “娘,那人惹你生了气,你怎么还这么高兴?”   孩子吮吸着虾皮的余汁,奇怪地问着她。   “嗯……”   她心里一激动,埋藏在心中、憋了十几年的一句话,一下子像水库开了闸门,轰地一声吐了出来──“孩子,你爸爸,他回来了!”   “啥?爸爸!”   孩子一惊,一双竹筷掉在了地上。   “爸爸──他在哪儿?” 第二卷:厄运当头 第69章 免职(1)   夜间八点多钟了,省委大楼里的会议室仍然是灯光闪烁。一次艰难的省委常委会议还在继续开着。   最后一内容,愁得这些省高级政要们直晃脑袋。   省委最近接到一封联名上*信,状告中央部委下派干部──蓟原市市长庚明。   “状子”内容有六大条:1腐蚀省财政干部,骗取资晚金。   2蔑视市委领导;狂妄自大,越权处理干部。   3结党营私,培植亲信,营造矿山机械厂政治特区。   4无视中央号令,擅自进行机构改革;推行公务员下岗制度,机关人员怨声载道。   5迫害民营企业家,干扰司法部门办案。   6违犯计划生育政策,婚纳妾生子。   “前面五个问题,我已经了解过了。这些事情都是请示市委同意了的。算不上什么问题。”   省委书记听大家议论了一阵子,开始谈自己的看法。“只是这最后一件事,不可小视。”   “这是别有用心。是拆台。是拆蓟原的台,也是拆省委、省政府的台。”   今天,省长的火气特别大。   “省长同志,听我把话说完嘛!”   书记敲了敲桌子,提醒他注意态度,“当然了,关于这件事,我们还没有确鑿的证据……”   “书记,我插句话吧。我对这事了解过了。纳妾这个词有问题。”   政法委书记说:“什么是纳妾?是在婚姻之外把别的女人养在家里过夫妻生活。庾明同志没有这么做嘛!人们都反映,庾明同志的婚姻一直是安定的。若不是他的妻子红杏出墙,离婚的事不会发生。另外,庾明婚后很少回家,与那个花美蓉基本见不到面,怎么叫纳妾?说得严重一点,不过是两个人年轻时谈恋爱,有点儿越轨行为罢了。”   “嘿,你说得轻巧!”   省委书记瞥了政法委书记一眼,“关键是有这么个孩子!孩子……听说庾明同志还认下这个孩子,这让我们更被动了。”   “认下就认下。这怕啥?”   总工会主席坦诚地谈了自己的意见,“庾明同志不是已经离婚了吗?离了婚,按照法律可以再娶。那么,他为什么不能再娶花美蓉?花美蓉都快四十岁了,为什么不能带个孩子来嫁?”   “好了好了。”   省委书记觉得大家发言有些偏激。因为对庾明偏爱,把原则都舍弃了。“同志们注意,我们现在不是讨论一个普通干部的生活作风问题,是中央机关下派的一名高级干部的去留问题。”   听到这儿,人们又沉默了。看来,庾明这一关,不大好过了!   “关键的问题是:庾明同志还能不能继续当这个市长?这是问题的实质。”   分管干部工作的省委副书记提醒大家,“我个人看啊,在我们国家,出了这类问题,当一个市长,不大合适喽!   “那,你看谁合适?”   省长的火气又来了。   “吕强、杨健,都是多年的后备干部嘛!”   “那两个玩艺儿,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省长一听到这两个名字,气就不打一处来,“别忘了,他们俩可是有案在身啊。喂,老刘,那个“八千万”的案子怎么样了?”   老刘是省纪委书记,听到省长问这件事,摇了摇头,无奈地说:“查不下去了。银行的那个经手人,跑到国外去了。”   “什么?”   省长听到这儿,气愤地砸了一下桌子,“嘿,正中人家的下怀啊!线索给你扯断,保住自己;然后是排除异己。哼,这一次啊,蓟原的家底儿就要彻底败下来喽!”   “省长同志,不要太敏感嘛!实在不行,孔骥同志可以兼任市长嘛。”   “老孔要是行,就用不着这个庾明了。经济工作,不是谁都能做得好的。”   “这种事,我看不算啥问题。”   以思想解放闻名的宣传部长情不自禁地谈了自己的看法,“外国总统有了绯闻,照样当总统。咱们这些中国人啊……”   “这是在中国。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还没到什么都随便解放的程度。”   分管宣传工作的省委副书记反驳他,“我不否认庾明同志是个人才。我更不认为他是个坏人。我只是认为,他再当市长,不合适。不合适不等于不称职嘛!”   “好吧,老杜,谈谈你的意见。你是组织部长工,对这类问题是专家啊。”   省委书记提醒组织部长发言。 第二卷:厄运当头 第70章 免职(2)   “对这类事情的处理,一般有两种方式。”   省委组织部长果真拿出一副专家派头,“一是劝其体面地辞职。离开岗位之后,由组织另做处理。二是由组织宣布停止工作,查清问题后再复职或者另做安排。不过,庾明同志是中央部委下派的人,按照惯例处理这类问题显然不合适。我建议省委,让他暂时撤离‘蓟原’。撤离,就是不抓蓟原市政府的工作了。现在,他母亲不是病危吗?就让他在家守护老人。至于以后怎么处理,怎么安排?待查清问题再定。蓟原市长的位置,一时难有合适人选,就让孔骥兼任一段时间吧!”   “嗯,大家看看,这么处理行不行?还有没有其他意见?”   看来,组织部长的想法与省委书记沟通过了。这种处理方式,无疑是再恰当不过了。   “书记同志,我再说两句会话可以吗?”   又是省长。   “当然可以。”   书记点头了。   “我说的话可能不太礼貌。不过,话在喉梗,不吐不快!   “我要说的第一句话,庾明同志是个优秀人才。我指的不仅是在经济管理方面;在行政管理,他也是颇有建树的。这一点,省内谁都承认,连外国人也佩服得五体投地呢!可以说,部里把派到我们省,是对我们省的厚爱。我们为什么容不得他呢?这样的人被整下去,是我们省的损失。远的不说,就说那两亿欧元的投资,折合人民币多少个亿?我们省的市长们,哪一个干成过这么大的事情?唉,庾明同志的职务一撤呀,这些个亿的投资就得泡汤了……这种事,让人心痛啊!我说这些话的意思,是想提醒省委,以后不管怎么处理,都不能把这样的人才整得灰溜溜的。要知道,庾明同志不是普通的市长,他是中央组织部备案的部级后备干部,来到我们省是‘下派’,我们省委,有责任帮助他成长起来,将来堪当重任。而不是把这样一个好苗子压下去!   “我说的第二句话,可能有人不爱听。对那几个告状的人,尤其是那两个副市级干部,咱们了得查一查。查查他们为什么告状?是为了工作,还是为了泄私愤,报私仇,或者还有什么别的目的?那个案子,你们省纪委的同志如果查不出个水落石出,我认为你们就是渎职了。八千万元,那是人民的血汗钱啊,说没有就没有了。怎么解释?   “好,我现在心情太激动,不多说了。最后,我表态:服从省委决定。”   “对省长同志的发言,我深表理解。”   省委书记开始总结了,“我想,在座的每一位同志,对蓟原市的问题,对庾明同志的问题,都有几分惋惜。但是,党有党纪,国有国法。对干部,单凭感情是难以公正的。最后,我也强调这么两点:第一,庾明是个好同志,好干部,甚至可以说是一位好市长。但是,作为常的干部,谁都得遵守党的规矩。我相信,今天省委的意见,部里会理解的。庾明同志也应该理解。第二,我要说的是,庾明同志虽然政绩突出,也还是有毛病的。在工作方法上,在同志关系的处理上,也有不完善的地方。我想,让他撤离蓟原市,在思想上反省一下,是有好处的。当然,我同意省长同志的意见,对于腐败问题,决不能迁就。包括那个八千万元的案子,要一查到底。我们派到蓟原的市委副书记为什么要兼任纪委书记,就是为了查这个案子。我们不会让不法分子逍遥法外的。”   “会后,由我和省长同志与庾明谈一次话。散会。” 第二卷:厄运当头 第71章 慈母仙逝   打早晨开始,母亲开始昏迷不醒了。   张小敏来了之后,先量了量体温,又把了脉。大概是觉得有些不妙,就没敢离开。   “大娘,我是小敏,你老哪儿不舒服,就告诉我……”   “美蓉来了吗?”   这几天,母亲在朦胧中总是喊这句话。   “我去找她啊!”   小敏替我觉们回答了。   “不,让五儿去。五儿啊,你把她娘儿俩找来,行吗?”   母亲声若游丝,仍然牵挂着她心中所有的人。   “行。他去了。”   张小敏替我答应着,随后把我拽到院子里。   “老人家都到这个份儿上了。你到底想怎么办?”   她的脸上出现了异常严肃的表情,像等待我的一项重大决策。   我唉了一声,然后未加思索地说:“我去找他们。”   “不,我问的是:找来以后,你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我此时有些懵了,不知道自己说这句话时脸上带了什么样的表情。   “好。这可是你说的。”   张小敏像是等我这句话好多年了,她的手儿一挥,冲着大门外喊了一声:“美蓉,你们娘儿俩进来!”   当生命的长河流经了枯旱的大地,滔滔滚滚的奔流已经显得干枯时,那与生俱来的原始的能动力会是如何渐渐消失的呢?   这几天,她恍惚不定的,总是游离在断断续续的梦境里……频频来访的是她的丈夫。他逝去多年,最近总是屡屡地出现在她的面前。他还是那么强壮、那么欢乐……他驾着心爱的马车,炫耀地奔驰在田间大道上。车拉着她,还有她为庾家生的五个儿子。麦子丰收了。她和丈夫领着孩子们回娘家窜门。天色蓝蓝,太阳艳艳的。沿途的人们都恭敬地向他们打着招呼。丈夫是村支书,远近闻名的人物。她在他身上享了无限的荣耀。大车欢快地跑着,行到半程,一条河汊横在了车前。“我们娘儿几个下车吧,过了河再上来……”   他拉着脸子不吱声。他认为她信不过他的赶车技术。“驾──”一声怒吼,随之而来的是一清脆的鞭稍的震响。马车轻轻一颠,跃过了潺澉的河水。“哇!”   正在睡觉的小五儿被震醒,哭了。   “你,怎么又让他哭了?”   他不满意地转过头,给她一张噘了嘴的脸。   “谁让你赶车赶这么急?”   她毫不示弱地顶撞着他。   “快拍一拍,快拍一拍……”   车子速度慢了。他咧开大嘴,开始唱“社会主义好,社会主义好……”   孩子们被父亲的情绪感染了,也咿咿呀呀地跟着学唱起来。歌声唱着唱着,渐渐地弱了,然后就像是变了味,响着的不再是戏匣子里的动静,倒像是从未听过的来自天堂的音乐。那汹涌澎湃的乐章啊,就像磁石一般,要带她走,走入那宁静肃穆的天地里……   不,不!她有些着急了。她不想走啊!这乐声固然美好,却有不足之处,那跳动的音符里,那优美的旋律里还缺少一声令人心畅的震颤……孩子大了,他也早早地去了。老大老二老三老四……还有那被她抚养长大的几个义子,相继结婚生育──她的炕上多了些孩子。接辈人啊,令她越看越亲。只是,这一个一个,都是些丫丫片片的。让人心焦啊。她的孙子呢?她为庾家生下五个儿子,这下一辈怎么就不见个小丁丁呢?唉,这几家就这个样子了。盼着五儿吧!五儿福大命壮,庾家的骨血就*他来延续了……然而,那个花枝招展的媳妇却是个不中用的病秧子。唉──人啊,不能把好命都占全了。又要升官,又要生儿子,哪有那么十全十美的好事儿?她灰心了,若不是那个美蓉来到她面前,她的命儿能否延得这么长,自己都怀疑。   “奶奶──”这孩子叫起奶奶来那么亲,那么动人的心。撩起那张小脸,把她吓了一跳:五儿,这不是童年的五儿吗?她擦了擦早已昏花的眼睛,看了又看,还是那张不变的脸。顿时,她的滚滚的心潮涌起,快乐席卷了她。转眼看看美丽蓉那双哭縙的眼睛,她什么都明白了。   “娘,我不走了。我侍奉你老人家!”   “哎,娘答应了。”   从此,她的生活里出现了梦中的儿媳,梦中的孙子。白天,美蓉在镇上做缝纫活儿,晚上便带着孩子来这儿来陪伴她。她们快快乐乐,生活得有滋有味。对这件事,她的心里有时候疙疙瘩瘩的,总觉得庾家人对不起美蓉娘儿俩人。她是多么盼望有这么一天啊──五儿回来了,他和美丽蓉站在一起,一齐甜甜地喊她一声“娘”到了那一天,孙子再喊她一声“奶奶”她的心也就落地了。   这、这就是慈母那未了的心愿吗?这就是月夜下亲昵过的后果吗?自从那天看到小胡子与才瑛的男女性交大表演,他自以为对此道尚显得朦胧与肤浅。然而,那英姿勃勃的少年,却突兀而至,响亮地喊他“爸爸”了。   难道,这是真的?   同样是两道浓浓的眉,两只烁烁的眼睛。一道刚直的鼻梁通到宽阔洁白的额头上。少年的他出现了……   他在困惑中仍然掏不住内心的激动,疯狂地将这个孩子搂在了怀里。   多少年家庭生活的遗憾顿时消失了。妻子、儿子就在眼前。那雾里看花似的憧憬与企盼,倏地变成了鲜活活的真实。   “奶奶──”稚声未退的孩童一声呼唤,使病入膏肓的老人竟徐徐坐立起来。   “孙孙,我的亲孙孙啊。”   在临近九十余载人生告别的回光返照里,又是她的五儿,为她的光辉一生补叙了原本遗憾的断简残篇。   魂牵梦萦的欢乐像晴天霹雳一般突然来临,使这最后的神圣一刻显得分外热烈光华灿烂。仙乐轰然鸣响了。秋日里,天幕低垂,云蒸雾绕,她的原始生命缥缈的楼阁愈升愈高。她看到了那漫天响着空灵而明丽的音乐的光辉。这光辉水晶一般晶莹剔透,徐徐浸透在她那新生的慢慢充盈起来的热望里。   她巡视着天空展示给她的那一角新界,心中奔涌着骤然而起的光明。那是鲜艳的红云,那是灿烂的晨光。一支凤凰展着巨大的翅膀飞来,沿着那条光的河流,和着她心中那灼热燃烧的波浪,载她奔上了一片乐音缭绕的青天。   人间沉痛的哀乐响起,浸漫了蓟北平原秋实累累的大地。 第二卷:厄运当头 第72章 “开除公职、回家种地!”   据说省委书记和省长是想同我谈一次话的。后来,这次谈话不知道为什么取消了。那个要我“撤离蓟原”的决定,先由省长的手机传给了我。第二天,省委组织部杜部长将此决定传达给市委书记孔骥。孔骥照本宣科,将他的原话一字不漏地转告了我。   现代化的通信设备,兼备了多么神奇而伟大的功能啊。几束电波闪动,便可以结束一个人一生为之奋斗、孜孜不倦追求的神圣事业。   几度人生风雨,几度宦海沉浮……从诞生成长在这块黑土地上,咿呀学唱的童心里便有了一个光彩的梦幻。茅屋里挑灯夜读,学海里苦度寒窗,土窝窝里长大的苦孩子总算拿到了大学结业证书。当“农村户口”这个不争气的身份堵死了我奔向蓟原市的道路时,我不得不忍痛害割爱,高攀了那位高官的千金。十几年,十几载;我远离父母,不近妻室,在毫无家庭乐趣的环境里行色匆匆走过了常人难以走过的路程,只是,当这辉煌的篇章马上就要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时,“撤离蓟原”四个大字,便把我十几年苦苦累积的成果一笔勾消了。   “撤离蓟原”、“撤离蓟本原”、“撤离蓟原”……四个大字像重锤一般击在我的心坎上。   在我心底深处那本能的反应里,我敏感地领悟了“撤离蓟原”这一决定深层次的涵义:岂止是离开蓟原?从我抱紧儿子的一刹那间,我心里就有了一种冥冥预感:长达十几年的仕途生活,将要由此结束了。   母亲逝去的第二天,省里泊了一位副省级干部与我谈话。   这位副省干部拉长了一副””   “阶级斗争”式的冷脸,说起话来粗暴、傲慢却又充满了愚蠢的自信。他与四位随从来到县城宾馆住下之后,便命令我两个小时之内到达他的房间。   尽管我的心情浸在无比的悲痛里,但是,为了能够听到省领导的声音,我还是准时赶到了。   “庾明同志,你的错误事实嘛,组织已调查清楚了。今天,主要是听听你对这些错误事实的认识……”   “这位领导,”   我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不得不低下头先做检讨,“我承认过去在恋爱中有越轨行为。可是,我并不知道有这个孩子。在蓟原政府工作期间,我可能有失误;不过,我觉得这种失误还不足以让我从市长的岗位上撤下来!”   “那……”   他疮闪那双异常凶狠的眼睛,“腐蚀财政干部的事、越权处理干部的事、擅自搞机构改革的事……等等等等,你又怎么解释?”   “省里来了厅级干部,历来都是在‘花花世界’接待的。怎么就是腐蚀?那几个不干工作,专门挑拨是非的干部,早就应该处理了;不处理他们,政府的工作就进行不下去了。我作为市委副书记,为什么不能处理他们?另外,机关减员的事,市委同意,老百姓也欢迎。现在,怎么到成了罪状了……”   “喂喂,庾明……”   一个随从看到“副省”脸上不悦,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我的话。“庾明啊,你以为们今天干啥来了?听你讲大道理、发牢骚?……不不不!”   分在地上溜了两圈,伸出胳膊来挥了挥,“我们来这儿,是听你的认识,看你的态度来了。实话告诉你,态度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态度不好,别说保乌纱帽,公职保住保不住都不好说。”   嗯?听到这句话,我的头皮立刻觉得有些发炸。省委书记、省长那慈祥的面孔浮在了我的眼前。看看眼前这两个人,哪儿像是省里派来的领导?看到我身上带孝,臂缠黑纱,他们连句起码的问候都没有,见到我的面就数落我的“罪行”逼迫我承认那些莫须有的东西,无非想在最后定性时置我于死地。这几个人,别说是政策水平了,连起码的道德水准都没有。他们哪儿是省里派来的干部,分明是杨健、吕强的同伙,趁我落难之际落井下石,为杨、吕二人出气来了!   “哼!”   一腔遏制不住的怒火,一下子从我的胸膛里涌上了喉咙,“你们听着,”   我站起来,一个一个指了他们的鼻子,“我庾明在蓟原市为国为民、兢兢业业、光明磊落,问心无愧。你们不是我的态度吗?我的态度就是一句话:我庾明人格比你们高尚,灵魂比你们干净;在你们这些人面前,我庾明顶天立地,什么错误也没有!”   “啊,庾明,你想怎么样?”   “副省级”恼羞成怒了。他拂了一把头上那梳理整齐的白发,气得颤抖的手在茶几上重重一拍,“事到今天,你还敢这么横?哼,你以为你是谁?你的后台倒了──放下你的臭架子吧,甩掉你的优越感吧!告诉你,你现在睥政治生命就攥在我们手里。凭你今天的态度,等待你的只有一条路:开除公职,回家种地!” 第二卷:厄运当头 第73章 守灵之夜   娘亲啊──自白昼至黄昏,自深夜至黎明,我的泪珠儿不断线的簌簌流下,连成了一支长久不尽的悲歌。在心痛发出的泪声里,我伏在母亲的灵前,久跪不起……   祸事从不单行,心灵的打击也总会接踵而至。在逝母的丧痛里;我一边悲戚地尽着孝子的情思;一边经受着仕途命运残酷地摧残……   直到长白市的几位领导来无到了母亲灵前,我才从极度的悲恸中缓缓清醒过来。   长白市的市委书记和市长是长途跋涉赶来的。他们虽然得知我撤离蓟原的消息,仍然不忘同僚之谊。这使心中颇感欣慰。长白市的市长看到我悲戚的面容,未曾说话,先已潸然泪下。   他这次与我一齐出国,仅谈成了四千万欧元的项目。然而,长白市委却将其视为功臣。党政班子聚在一起,为此欢庆了一个通宵。   我为蓟原引来了两亿欧元的项目,得到的结果却是“撤离蓟原”想起那声“开除公职、回家种地”的咆哮,我在心里绝望地喊了一声够了──省长听到我母亲的丧讯,派人送来了一幅挽幛和一千元慰问金。这是故乡领导层对我这个部下的最高礼遇了。   按照风俗,母亲的葬礼要在七天之后举行。一些琐礼细节,全由村民委员会领导下的治丧理事会决定和办理。   悲恸感天,哀声动地。时时地哀乐响起,时时地哭声阵阵。一到晚间,我的眼睛像蒙了一层雾,悲痛压得我难以看清这个世界了。   多亏了张小敏。她把在县医院工作的丈夫请来,用了些药,才稍稍好了些。   “庾明,你不能这么悲伤。想开些呀!嗯──”在美蓉的哀求下,庾三怀硬上让几个小伙子拉拉扯扯按到炕上睡了一觉,我的浑身上下才有了点儿力气。   夜间无吊唁者,需要儿孙轮流守灵,保持灵前香火不断。头一夜,是大哥二哥;第二夜,是三哥四哥,第三夜,是我和我的儿子。   “别贪睡……”   美蓉向儿子叮咛着,“多替一会儿你爸爸。”   直到儿子点头,她才离开。   守灵的事,女人不得做的。   “爸爸,你先睡吧。”   儿子在奶奶灵柩前的供桌上换了香火,央求我到炕上去。   “不,下午爸爸睡过了,不困了。你上炕吧,爸爸困了喊你。”   儿子顺从地躺在炕上,不一会儿便响起了甜美的酣声。庾家下一辈就这么一个男孩,丧礼上跑前跑后都是他的事儿,够累的了。   望着那张纯稚的脸,我的心里重新泛起一阵久违的凄凉和不安。   这个孩子啊……到底是怎么架事呢?   月夜下的事实,我永远永远都承认在心里的。然而,那只是一种亲密……一超常的、越轨的亲密……我们作了一些彼此激动不安却又似懂非懂的动作。然而,自从我看到小胡子与才瑛在床上的一幕,我才知道我们那一次并非真正的夫妻间的性生活──只是,这个孩子,这个蓬蓬勃勃生长起来的青春的生命,这个不容我置疑的千真万确的后代,让人在兴奋中又有些迷惘……这孩子来得神秘、莽撞、却又似天赐一般让人觉得宝贵中有些不可思议的缺憾──孩子啊,既然你一定要来,你何不早早出现在我的面前,让我直对茅屋瓦舍,在贫境中放下我的执著与苦修,坦然安度我的人生天伦呢?……孩子啊,你来得迟了。   假若你不想出现,那就不要出现好了。爸爸只是为了你,便在那崎岖山路的攀登中被人一推而跌,从此一蹶不振了。   孩子啊,你来得早了。   莫非是天意,让我在仕途上该遭受这次灭顶之灾!   远自遥远的童年梦幻,直至近日的仕途厄运。就像手持鼠标进入了因特的大千世界,我从头到尾认真浏览起来。   “爱情、希望、幻灭、丧事,还有那令人狂喜的力,受苦、享受、创造的醉意,竭力要抓握人生的光明与黑暗的豪兴──如今都隔了相当的距离,一切都显得明白了。他的欲望的骚动,思想的混乱,他的过失,他的错误,他的顽强的战斗,都像逆流和旋涡,被大潮带着冲向不变的目标。他懂得了多年磨炼的深刻意义,每次考验的时候必有一道栅栏被逐渐高涨的河流冲倒,它从一个狭窄的河谷流到另一个更宽广的河谷,把它注满了,视线变得更辽阔,空气变得更流畅。”   我一生至此,惟一感觉到的只是混乱、过失和谬误。那新兴的希望、那创造的醉意、那逐渐高涨的生命的河流,宽广的河谷、流畅的空气……在哪儿呢?   如果那年参加高考的结果是名落孙山;如果毕业后不是进入了山沟沟里的军工厂;如果不是接触了才家的高官门第;如果没有才瑛与我的这段意外的姻缘。我只能在这生我养我的黑土地里像哥哥们一样生存、劳动、繁衍、死亡……   先前发生的这一切一切啊,不过是我的人生抛物线甩出的一段意外的轨迹,给我这本是苦难的人生增加了一道稍闪即逝的亮丽之光。现在,它惨痛地结束了这一切,让我重新回到了这地老天荒的本原之土。   夜半更深,蓟北平原的大地上万籁寂静。烛影里沉重的棺柩,拖累我的思想如入万丈深渊。那黑黑的棺木里,盛载着世间一位慈母圆寂了的光辉生命。同时,也殓入了我苦苦经历过的十几年的仕途生涯……   从今日起,我肩上那荷了十几年的重负爽然卸落了。我面对的不再是世间千百万劳苦大众生计的忧愁,我看到的不再是官场权力的角逐和争斗;我的身边,只剩了孤寂的乡土和不再离散的妻儿。   唉唉,人生如梦,梦即人生。佛说:色即空,空即色。升官、发财,若梦若幻;大千世界,已非世界,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闪电,应作如是观。前念著境即烦恼,后念离境即菩提。今后的我啊,不再为人世的梦境所困,不再为天地的幻术所惑,无色无相、无拘无束、无恚无碍、无贪无嗔……领悟了这般若真空的妙理,声色味触觉五蕴皆空。虽然此身未皈依三宝,却也顿悟人间至理,证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了……   “爸爸,你睡吧……”   儿子揉了揉眼睛,爬了起来。   烛光摇影里,痴迷的我参禅打坐,恍惚进入了另一个超凡脱俗的境界。周身上下,沉浸在佛门禅宗那永恒的纯净里。若不是孩子这一声呼唤,我的思想在黑暗里还不知要行至何处?   我毫无倦意。无比阴暗的心情已经把我搅得兴奋不已。将儿子催睡之后,我翻身起床,信步来到院子里。   室外,意境自与刚才不同了。抬头看,繁星满天,三星正南。北斗七星端坐其位,履行着千古不变的神圣职责。深秋的夜里,院外庄稼菜蔬在风中摇晃着,不时地散发颗粒和果实的芬芳。天上人间,处处洋溢了一种恬静、神秘的气氛,显示了一种大至大美的气慨。   呜呼,天也辽阔,地也长久。“天地所以能长见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   试想天地包容、承载了万物,她却是那样宽大,毫无私覆。惟有世间的人心,竟是这般的捉摸不透,给这本来就渺小的不能再小的人生平添了这许许多多的烦恼。 第二卷:厄运当头 第74章 大出殡   “九十多岁,算是喜丧啊!”   庾三怀呷了一口酒,感慨地说,“庚明啊,别看你在外面当大官,这大出殡的事儿啊,还得听我的……”   “按照祖上规矩,有儿子的人在灵前站第一位。丧盆儿是孙子摔的。棺材一起架,你们就哭,哭到坟头。乡亲们一一向老太太拜礼告别。拜完,你们就磕头谢孝……”   我和哥哥们顺从地点了点头。   哀乐奏响了。亲人们的哭声涌起,撼天动地。随着孙儿的一声盆碎,抬棺人分列两旁,开始听从领棺人的号令。   手提攀带啊──领棺人下达了第一声棺令。   嗨!众人应答着。   身*金棺啊──第二声棺令。   嗨!众人*近了金棺。   轻轻一提啊──第三声号令。   嗨!人们齐齐地喊着号子,便俯身用力──然而,这架金石棺,却是蹲在丧架上纹丝不动。   “你们?”   庾三怀瞪大了眼睛,冲着喊号子的领棺人吼了起来。   领棺人立时吓了一身冷汗。这副棺材里,不过是装了一具骨灰盒,外加一个玉石雕刻的凤凰模型。早晨来时他们试过,可以抬起来的。怎么这回就抬不动了呢?   服再看一眼陋屋几位上了加的抬棺人,已经开始抻胳膊抻腿了──看来,不是他们不卖力气,确实是抬不动。   “呕!”   观众们一阵喝倒彩的声音。   他们栽了!   “怎么办?快想办法!”   庾三怀依然冲领棺人咆哮着。   老练的领棺人像是经历过类似事件,毫不慌张。看到庾三怀发怒,他的眼珠子一骨碌,立刻大喊一声:“庾家老太功德圆满,金身沉重。挪动棺椁,需换新人。喂,小的们,上!”   一声令下,原来上架的十六人急忙退下。十八个身穿了制式服装的年轻小伙子,像是国葬仪式上的仪仗兵,整整齐齐列在金棺两侧。   看来,这些专业的抬棺人确实经历过人世间的风风雨雨。这不,他们为防意外,还雪藏了第二梯队哪!   手提攀带啊──棺令再起。   嗨!小伙子们应合着,声音比刚才那些人宏亮了不少,也整齐了许多。   身*金棺啊──第二声棺令。   嗨!小伙子们口里应答着;不过,他们不是*近了棺材,而是一个个伏下了身子。   轻轻一提啊──第三声棺令之后,观众们的眼睛睁大了。   嗨!小伙子劲儿猛猛的,不等号令的长音结束,这副金石棺便被稳稳地抬了起来。   好!周围,黑压压的观众们鼓起了掌。   大概是对刚才失误的弥补,领棺人在观众掌声激励下,竟亮开嗓门儿大喊了一声:“金上肩!”   十八个小伙子真不含糊,号令刚落,只见他们奋力一举,沉重的金棺在万人瞩目之下,徐徐升起,缓缓上天了。   好!这种场面大概是百年不遇,看得人们眼睛都直了。   棺至墓地,追随的观众们依然不减。   父亲的坟头已经开了一半。但等拜礼仪式结下结束,母亲的棺椁便放入其中,与早逝的父亲合葬。   在呜咽咽的鼓乐里,本村的乡亲们开始一一向老母亲磕头揖别。我眯着模糊的泪眼,向磕完头的乡亲们一一还礼。   等着仪式行将结束时,一阵生疏了的汽车喇叭声突然响了起来。睁大眼睛一看,令我一惊:老金、杨总、鞠彩秀、秘书长,几个人含着眼泪,分别从自己的车里走了出来。   最后走出门的女士是令我觉得十分熟悉的身影。一下车,她就扑到美蓉身上,大哭起来。   “美玉姨!”   儿子大叫一声,跪在了她的面前。   他们在庾三怀那里签了名,送上丧礼金,接着便排在乡亲后面,依次向母亲的坟墓三鞠躬。   “老金……”